這是一種用亂石頭建造起來的房子,建於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低矮、粗糙、簡陋,到處都是齜牙咧嘴的裂縫。雷清蓉沒敢貿然闖進去,她站在窗邊往裏看了一眼,教室裏有十多個孩子,年齡從七八歲到十一二歲不等,卻分成了好幾堆,有的在做作業,有的在畫畫,有的在做著其他什麼。那個叫吳宛芝的女老師,年齡看上去說是三十歲或四十歲都行,穿了一件像是從地攤上買來的廉價藍底白花短袖運動衫,一條早已過時的青布裙子,頭發有些蓬鬆,五官既不特別突出,也不特別難看,很平常,下巴稍稍有點向外翹著。眼圈下蒙著一層黑暈,像是睡眠不足或勞累過度的樣子。腿和胳膊像一個莊稼人,粗壯而黧黑。她正領著幾個大一些的孩子念書,眼睛裏不時有一絲光彩飛出,表明她是很投入的。
雷清蓉看了一會,就退到一邊,等著那個吳宛芝出來。
終於等到下課了,十多個孩子從教室門口湧了出來。雷清蓉看見吳宛芝拿著課本,進了旁邊另一間屋子,就急忙追了過去,在門口怒不可遏地大喊了一聲:“吳宛芝!”說著,一步跨了進去,把吳宛芝堵在了屋裏。
這仍然是一間亂石砌成的屋子,但屋子中間用一張炕席隔開了,裏麵大約是臥室,外麵是廚房兼辦公室。屋子裏十分淩亂,桌子上堆著學生們的作業本,遍地都是長長短短的柴禾。從裏麵用炕席隔成的屋子裏,傳出一個老婦人的咕噥聲,咕噥的什麼雷清蓉卻沒聽清楚。接著是一陣翻滾的聲音,隨聲音飄出一股難聞的氣味,像是什麼東西正在腐爛一樣。
吳宛芝的樣子像是要進屋去,聽見喊聲,一下子回過了身子,見門口一個女人擋住了陽光,怒目圓睜地看著自己,似乎有些驚住了,半天才囁嚅著問:“你是……”
雷清蓉一點也不客氣,仍然是怒氣衝衝地大聲說:“雷清蓉!”
吳宛芝嘴唇哆嗦了一下,臉刷地變白了,一副遭電擊了的模樣。半天,才回過神,走過來對雷清蓉哀求地說:“雷……雷大姐,我……我母親在裏……裏麵,我們換……換個地方說行……行不行?”
雷清蓉聽了,還是像吃了火藥樣,怒火填膺地大聲嚷道:“你母親又怎麼了……”
吳宛芝沒等她說完,就過來用手捂住了雷清蓉的嘴,眼睛擔心地往裏麵看了看,回過頭繼續對雷清蓉說:“我媽都是將死之人了,大姐行行好吧!”聲音顫抖著,像是要哭了。
雷清蓉聽了這話,皺了一下眉,這才問:“你說到什麼地方?”
吳宛芝說:“你跟我來吧,大姐。”說著,咬著嘴唇走出來,裝出平靜的樣子,對一個大些的同學說了一句什麼,那個同學打了一聲呼哨,操場上的孩子們就像歸巢的鳥兒一樣,紛紛進教室了。
這兒吳宛芝把雷清蓉帶到了操場背麵一棵油桐樹下坐了下來。還沒等雷清蓉說什麼,吳宛芝的肩胛骨就像頭頂的樹葉一樣瑟瑟地抖動起來,臉色灰白,睫毛一上一下地眨著,好像進了沙子。抖著抖著,突然返過身,怕冷似的一把緊緊地抱住了雷清蓉,喊了一聲:“清、清蓉姐……”就泣不成聲地哭了起來,淚水一串一串地掉在雷清蓉身上,傷心欲絕的樣子。
雷清蓉一下急了,急忙說:“我還沒說你,你哭什麼?快別哭了!”
可吳宛芝卻越哭越傷心,先還是使勁壓抑著,漸漸地就提高了聲音,像是要背過氣一樣,給人一種仿佛要把腸肝肚肺都要倒出來的感覺。
雷清蓉聽見這傷心欲絕的哭聲,心裏有種被錐子錐著的疼痛。一個女人,如果沒有天大的委屈,是不會這樣哭的。她的心軟了,竟不由自主地給吳宛芝擦了一把淚,然後拍著她說:“別哭了,好不好,有什麼你給我說!”
大概是雷清蓉的話使吳宛芝得到了安慰,或者是眼淚減輕了內心的隱痛,吳宛芝像是被氣噎住似的長長地抽泣了一聲,慢慢止住了淚水,然後帶著無比的悔意,對雷清蓉說了一句:“我對……對不起你,雷姐……”
雷清蓉聽了這話,急忙說:“既然知道對不起,可當初為什麼要那樣做?做都做了,現在說一千個、一萬個對不起,又有什麼用?”雷清蓉心裏的氣又隱隱冒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