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緊緊縮成一團,他的每句話都像是一柄利刃,將我埋藏已久的心緒盡數剖開。方才葉熙陽蕭索的背影瞬間跌入腦海,激起了滿目的創痛。
夏小品雖然誣告了齊澤軒,但情有苦衷;葉熙陽雖然對我環環欺瞞,卻也是因愛而生。情到深處人偏執,路絕唯有險環生。錯過之後的痛悟,雖不能抹去曾經的傷痛,但亦是彌補的良藥。隻是有的人能接受身上的疤,有的人,卻不能。
那服務員定了定神,平緩了自己的情緒,這才開口繼續說道:“上次我告訴小品你在醫院,她急急忙忙奔過去找你,回來的時候卻很傷心,比以往都傷心。我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從那以後,她便真的在用行動彌補她曾犯的錯,不再是嘴上空談。”
齊澤軒蒼白的臉色中浮現出一絲詫異:“行動?她……做了什麼?”
那人輕輕闔目,長短句子,一陣陣敲打著沉重的歎息:“陳氏飯莊要倒了。外麵現在都盛傳那兒陰氣極重,易讓鬼魂纏身。陳三的飯莊,是再也維持不下去了,也不會再對品澤軒造成任何威脅。小品無權無勢,隻能想到這樣笨拙的辦法,可到底還是管用了。”
“小品曾說,她希望能為你做些事,能做多少就做多少,隻期盼著有一天你能原諒她……不知道走到現在的境況,她的願望有沒有實現?”說完,他抬頭看向齊澤軒的眼,如一股暗流湧動的深潭,期盼著一個意料之中的答案。
齊澤軒神色沉斂,輕輕閉上雙眼,低聲歎道“原諒,何止是原諒,現在是我欠她的,我欠她一條命……”
惻惻的風聲從耳邊刮過,翻滾著難言的心潮。我隻覺得背上已滲出層層冷汗,聽那人繼續說道:“如今,小品用死亡的代價換得了你的原諒。可在這之前,她已經努力在彌補了。”他驟然拔高了聲音,咬著牙問齊澤軒:“雖然現在再說這些已經沒有用,但我依然想問,如果小品不死,你還會原諒她嗎?”
他的眼神定定看著齊澤軒,我卻覺得那聲聲話語像是在脅迫我。夏小品和葉熙陽在醫院目睹了那場戲之後,竟都未曾放棄,而是選擇了彌補和挽回。現在夏小品以生命為代價得到了齊澤軒的原諒,那若是她不死,此心此情能夠得到諒解嗎?
齊澤軒的神情黯了黯,一時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就在這壓抑的沉默中,我突然產生了一種恐懼,害怕一切釋然的那天,我和熙陽當中的一人已是闔然長逝。想諒解,卻再也找不到諒解的途徑,隻能獨自守著懊悔和慚愧,恨不能在有生之年懂得彼此。
這個念頭乍一出現,立馬被我迅速地遣散。事情一碼歸一碼,不能因為夏小品的悲情收場而將葉熙陽畫上等號。可我越強迫自己逃離問題,葉熙陽的一顰一簇便更清晰地出現在腦海中。我抓抓頭皮,告誡自己道,原諒和回頭是兩碼事,我可以原諒,但絕不能重蹈覆轍……
我勸慰自己的話語一輪接著一輪,可即便如此,我也不得不承認,內心深處已是有了幾分動容。
那人看著齊澤軒的沉默,心中已是明了了幾分,沒再逼問,隻深深地歎了口氣,繼續對齊澤軒說道:“人死不能複生,現在再說什麼都沒有用,我隻希望你能滿足小品一個微不足道的願望。”
聞言,齊澤軒立馬端正了疲憊的身姿,鄭重道:“你說。”
那人頓了頓,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繼而目光灼灼地盯著齊澤軒道:“小品希望,這飯莊依然叫‘品澤軒’,不要改名。”
瞬間安靜,似乎聽得見塵埃一顆一顆敲打地麵的聲音。
夏小品,齊澤軒,合為“品澤軒”。不過是門匾上的幾個鎏金大字,能代表多少呢?緣起於看似隨口的一語,她卻把這當做命中的執念,自發寓上了萬千含義,從此再無法逃離。
齊澤軒看了我一眼,像是在征求我的意見。我不介意地擺擺手,這並沒有什麼好猶豫的。
“還是叫‘品澤軒’吧,夏小品待你真心誠意,這點補償實在微不足道。”我如是說道。
齊澤軒鬆了一口氣,大概是擔心我會介意。其實現在的我,已經沒了心思再去刺激葉熙陽,自己也不明晰對齊澤軒的感情,巴不得飯莊名保持原樣。
幾天後,齊澤軒尋了一塊風水寶地,安葬了夏小品。從前的那些索求、怨念、嘲諷一一淡去,隻剩下墓碑上那凹凸分明的字,鐫刻著一個女子癡傻又癲狂的深情。
我放了一束花在她的墓前,陰冷的墓碑劃清了生死的距離,這界限如此明晰,幻化為情愛跨不過的鴻溝。恍然間,我又想起了葉熙陽,那天走後,他一切還好嗎?還有望舒,他現在……還活著嗎?
在品澤軒已經住了這麼久,我卻從未有過安定的感覺,反而時時想念井隊狹隘逼仄的集裝箱。或許在我的心底,隻有那段日子才最具歸屬感。那時候,我癡癡愛著望舒,別的什麼也不知道;貪享著熙陽給的溫柔,還沒有那麼多計較。多美好,人總是害怕自己被隱瞞,又無比懷念著那些純粹無知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