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陸書記再賦新詩(1 / 3)

這天,省人大視察組一行來河陽,實地考察改革發展的新變化,陸浩明親自接待並宴請他們。帶隊的省人大副主任左天星是他的老朋友了,分管文史委工作,晚宴上對河陽的工作一直讚不絕口,並說道,老陸啊,聽說你們準備在河陽市建一座塔?這可是好創意!我到文史委工作,總算懂得了一些文化。聽說全國目前有2000多座寶塔,絕大多數是古人留下的,現在大都被視作文物保護起來。你今天建這座塔,將來說不定就成為古董,成為市寶、省寶了呢!它的曆史價值,比起各地那些五星級賓館、飯店,我看要高得多!左天星這席話,比起前麵對河陽各項工作的讚許,更讓陸浩明得意。他一高興,和左天星多幹了兩杯酒,又向考察組的各位敬了滿滿一杯酒。

宴會後,把考察組一行安頓好,陸浩明又到辦公室批閱了幾份文件,然後市委秘書長樊彪與陸浩明的秘書胡寶生一道送陸書記回家休息。

沒想到回到自己單獨住的那棟小樓,陸浩明怎麼也睡不著。他想是不是酒精的作用?可腦子裏轉來轉去,翻騰的一直是那尊寶塔的形象:一會兒是效果圖上的塔,一會兒是已經建成、巍峨挺立在臥牛崗上的塔,一會兒是電視畫麵裏的塔……等到蒙蒙矓矓睡意來的時候,腦子裏突然靈光一現,冒出幾句話來,他趕緊擰亮電燈,找出紙筆將這幾句話記下來:

寶塔三千丈,上摩九天雲。

永世鎮此土,陽河百代清!

把這些字記下來後,陸浩明的睡意居然沒有了。他點著一根軟中華香煙,抽了幾口,又將煙擰滅,抄起電話給餘子言撥號。

餘子言大概正睡眼惺忪,不過一聽是書記的電話,口吻馬上爽朗起來。他說,書記呀,這麼晚了你還沒休息?為工作的事千萬不能操勞過度,河陽發展的千鈞重擔都在你的肩上啊!

陸浩明說,唉,今晚和那個老左多喝了點酒,睡不著,就胡謅了幾句詩。你是行家,給我參謀參謀。

餘子言說,我叫車過來,馬上上你那兒去!

陸浩明手一揮:過來就不必了,這麼晚了。我念給你聽聽就行。說罷,把剛寫的五言詩念了一遍。

餘子言那邊在招呼人:淑芬,快,拿紙和筆來,我記一下!他這是在和老婆說話。

其實,餘子言腦瓜子靈得很,陸浩明念過一遍,他已經記在腦子裏了,他電話裏讓老婆拿紙和筆那個話,是說給書記聽的。

陸浩明用記錄速度,把自己的詩作一字一頓地又念了一遍,餘子言記下後,也用一字一頓的速度在電話裏重複一遍,並問,我記得沒錯吧,書記?

好,沒錯。你是行家,你幫我把把關,別讓我出洋相!

說哪裏話,書記,我整個一個詩盲,你寫詩的水平不用我說,我看我們河陽市能與你唱和的都挺難找。

嗬嗬,笑話了,笑話了。你手下筆杆子那麼多,人才應該有的是才對呀!

第二天一早的《河陽日報》又套紅刊登了陸浩明書記的新詩,詩的標題是《五言絕句·塔賦》,用頭號黑體標出,詩歌本身用的是三號字,下麵有一行作為注解的小字。注解說,陸浩明同誌作為一位詩人政治家,為河陽市的改革發展嘔心瀝血,殫精竭力,做出了突出的奉獻。昨天晚上,在參加完一場重要的公務活動之後,仍然工作到深夜。工作結束,情猶未已,欣然命筆,寫下五言詩一首。從該詩中,可以看見陸浩明同誌忠誠於河陽發展事業,忠誠於廣大河陽人民的拳拳赤子之心!

陸浩明上班時,翻開早上的報紙,就看見了醒目的套紅頭條,讓秘書接通餘子言的電話,說道,好你個老餘!我讓你給我提提修改意見、參謀參謀,你就這麼給我捅到報上去了,是不是成心出我的醜哇?嗬嗬!

餘子言當然聽得出,陸浩明的心情爽朗,解釋說,我昨晚反複琢磨了一陣,真覺得你的這首詩沒辦法改得了,所謂增一分太長,減一分太短,一個字都沒辦法動。我想既然我沒這個水平修改書記的詩,不妨先登在報紙上,讓全市群眾都來評判、來欣賞,假如有誰能改動一個字,我市委宣傳部給他重獎!不過,我心中有數,我老餘幹這行幹了大半輩子,水平不高,眼光還是有的。如果有改得了這首詩的,我早就發現了,能等到今天?!

嗬嗬嗬嗬……你老餘這是謙虛呢,還是驕傲呢,我都整不明白了,哈哈……

其後兩三天,《河陽日報》在副刊版和晚報周末版上,連續刊登了好幾首古體詩,都是與《塔賦》唱和的,有些唱和是五言絕句步原韻,有些則換了詩體,僅是用其意。這些作者的名字中,除了一個叫艾靜修的,其餘陸浩明都不熟悉。

這個艾靜修,是河陽學院(原河陽市高等專科學校)的院長,好像是文科專業出身,陸浩明去河陽學院視察時見過他。此人麵皮白淨,下巴有些尖,一雙肩膀很窄,背微駝。陸浩明記得自己在學院會議室講話時,他不住地點頭,點頭的頻率之快,幾乎可以用民間形容的“雞啄米”來打比方。

陸浩明先讀艾院長艾靜修這首詩:

古城容顏新,高樓接天雲。

一塔雄立間,鬆柏萬年青。

這首詩,怎麼說呢?氣韻不算太弱,差不多可與自己的詩相類,隻是意境並未開拓,重複自己的詩意。而且最後一個字,盡管用的是同一個韻,但此“青”已非彼“清”,換了字,這就顯出功力不足來了。艾靜修是大學的院長,這詩寫得嘛,也算尚可,尚可。

他又看見一首七言詩,署名“方山子”:

龍行淵水虎嘯山,

一曲清歌驚鳳鸞。

寶塔巍巍千載夢,

陽河滾滾走逝川!

看了這首詩,陸浩明心頭剛才湧起的一股自得之情居然冰消雪釋了。方山子這首詩,氣魄很大,詞句考究,古意深沉。雖說沒有對於現實的直接描寫,但意境中已包含了某種曆史的深度。陸浩明再看括弧裏的作者單位,是河陽市黨史委。

河陽市黨史委?對市裏一些高層領導來說,這樣的部門早被視為可有可無的了。河陽又不是革命老區,雖然曾經鬧過遊擊隊,可規模不大,影響較小,史誌上可供記載的東西不多,所以人們對這個單位並不看重。陸浩明到河陽來,與黨史委的同誌是否接觸過,他自己都沒有印象,這個不起眼的單位居然有古體詩寫得這麼好的人,真是大大出乎意料!

他心裏產生一種說不清是豔羨還是失落的情緒。這個“方山子”一定是個筆名,他想,應當把這個方山子找到,驗證一下這人水平到底怎麼樣,假如果然不錯,理應用起來。可是,忽然又想起餘子言說過的話:你寫詩的水平不用我說,我看我們河陽市能與你唱和的都挺難找……如果有改得了這首詩的,我早就發現了,能等到今天?心底深處不由冒出一個隱秘的聲音:是的,在河陽,我就是最強的!無論哪個方麵,無論在誰麵前!這個聲音漸漸高漲,將前麵浮現的想與“方山子”見麵的想法完全淹沒,且不再湧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