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講話的當中,有護士進來過一兩次。每次護士進來,那兩個人都起身站立,做出要告辭的樣子。護士走後,他們又重新坐下談話。因李冬這裏老是有人在一起商議事情,護士還以為兩人是李冬的朋友呢。兩人走了後,李冬深深歎口氣,重新躺倒在床上。
今天晚上經曆的事情太複雜了。晚飯時做東,請兩個素不相識的人喝酒,還言笑晏晏,興致挺高,回來後又與兩個從沒見過的人“會談”,則是唇槍舌劍,自己還受到語言脅迫,搞得心情格外沮喪。這是怎麼回事?買個房子,改善家裏的居住條件,沒想到就弄到這麼個地步。當初趕著去買翠華新城的樓盤,還以為占了點便宜呢,唉!
他幾乎一句一句回憶剛才與這兩個不速之客的談話,越想越感到情形嚴重、後果難料。他們帶來的錢,究竟怎麼處理?目前也還沒法打算。“你跟你老婆商量好了就回個話”,李冬腦子裏浮現出那兩個人的這句話,忽然想起,老婆今天晚上本要來看自己的,這麼晚了,不知怎麼竟沒來,也沒打電話過來。要不要打個電話過去呢?正想著這些,手機鈴聲就響了。
這麼晚了,誰來電話?難道是剛才那兩個壞蛋還有話沒說玩?他掏出手機,一看來顯,居然是妻子打來的,趕緊翻身坐起來,打開滑蓋,把手機擱在耳邊:
喂!
妻子那邊,聲音壓得很小、很低,嗓子有些喑啞,就像遭遇了什麼事似的:
老公,是你嗎?
當然是我呀,不是我會是誰?
哎喲,老公,你可把我害死了!
怎麼了,你呀?我沒對你幹什麼呀?李冬一聽老婆電話裏竟然傳出哭泣的聲音,不免慌張道。
哦,不是你,是他、他們……
李冬心裏又“咯噔”一下:誰?什麼人?幹什麼?—直覺馬上讓他聯想到卞良財的手下人,他們是否對自己老婆做了什麼?
妻子抽泣了幾下,道,今天你請人吃飯沒有?
吃了呀,房管局的兩位。
可是,他們跟我、我說,房管局不會管的。
為啥?誰說房管局不會管?
是,是卞老板的人說的。
他們找你了?
是啊。
這幫家夥!李冬咬牙切齒恨道。
吃過晚飯,我正要、正要去醫院的,可是卻接到電話,電話裏是你的號碼。裏麵說話的卻不是你,是一個不認識的人。他說你邀了他們幾個朋友在茶館喝茶、商量事情,讓我趕到茶館去和你們會麵。我說你的手機在,人怎麼不在?那個人說你上廁所了,一會兒就回來。我也沒多想,開著車就去他們說的那家茶館。沒想到一到那裏,根本沒有你的影子,隻有兩個陌生人在等我。他們一會兒說你馬上來,一會兒說你有事要耽擱一下,跟我扯了幾句別的,就直接談起翠華新城的事。
翠華新城?他們不是購房戶吧?
根本不是,他們就是卞良財派來的。
這些人都是些流氓!他們跟你說些什麼?
他們說、他們說……哎!她好像在答應什麼人!然後又壓低嗓音:媽媽在喊我,問我這麼晚為啥還不睡覺,還跟誰打電話?要吵醒孩子的。她又忍住抽泣,說,明天再跟你說吧。說完,掛斷電話。
原來,自己住院這幾天,老婆帶著孩子回娘家住去了。孩子要上幼兒園,老婆要上班,家裏、單位,她一個人兼顧不過來。
李冬看看表,已經00:30了,怪不得嶽母會發出責怪,怕影響外孫睡覺呢。
李冬這邊也熄了燈,可卻沒法睡著,妻子剛才沒說完的話究竟是什麼,他心裏一遍遍猜測。大致內容他還是猜得到,無非是那些打手們跟自己講的:放棄對卞良財的抗爭,乖乖承認翠華新城樓盤的新價格!可妻子那麼傷心、那麼難受,是不是也受到了威脅?女人不比男人,在恫嚇與威脅麵前,她更加脆弱、更加害怕,情緒更容易受到傷害!卞良財這個混蛋,派人找我也就罷了,他同時還派手下去找自己老婆,對一個女人進行恐嚇,太沒有人味了,太下作、太垃圾了!碰到一個這樣垃圾的人,怎麼辦?
放棄,還是不放棄?李冬沒看過莎士比亞戲劇,對文學一竅不通,可是,這樣一個“莎士比亞難題”卻浮現在他麵前,讓他心裏百般糾結。
放棄,那麼自己的權益無疑受到重大傷害,好幾萬塊錢、一年時間的等待和期盼乃至自己挨的打受的屈辱,都得一筆勾銷,全不作數,全部白費。而堅決不放棄、繼續去爭取自己的權益呢,最後的結果有兩個,一是能爭取到成功,但這還要花費很大很大的努力。昨晚請吃飯,不過是這項努力中的初級階段的初步嚐試,那情形就讓自己感到“維權”不是那麼容易!和自己不熟悉的政府主管部門打交道,請一頓飯、花幾百塊錢還未必摸到了門;下麵還有好些個部門好些個人要找,這得花費多少精力?盡管其他購房戶也不是不出力,可看來主要得靠自己,如果自己能耗費得起這麼多的精力、頂得住卞良財的巨大壓力走下去,最後把“官司”打贏了,倒還罷了;如果出現第二種情況:這場官司不能成功,糾紛無法解決,那實在就太虧了!況且,即使打贏這場官司,從自己個人來講,是否就一定算成功、算勝利?往深裏看也未必。找人找門路、花錢花精力,還要耽擱自己的業務,如果自己有半年時間完完全全耗在裏麵,至少幾萬塊錢的業務收入就做不成等於泡湯了。再算上請客送禮打點疏通的錢,說不定比打贏官司拿回的錢還更多呢!
如果算出這樣賬,那真是何苦來?
又想,人爭一口氣,火爭一朵焰,自己利益受損、挨打受辱、平白遭欺騙,難道就忍氣吞聲逆來順受人家打你左臉你就連右臉也讓人打了不成?你就裝孫子做窩囊廢受氣包不成?我李冬從小到大還沒受過這樣的欺負遭受這樣的打擊呢!
轉念又想,翠華新城買房戶一兩百、兩三百,憑什麼就我這麼出頭,其餘的都做縮頭烏龜一邊看熱鬧?他們不也遭受損失嗎?他們幹嗎不出來為爭取權益而鬥爭,光等著撿人家的勝利果實?他們到底是缺乏抗爭的能力還是缺乏勇氣?這麼多的人,難道他們當中真就沒有一個人能和有關部門接上關係疏通渠道非得讓我來出這個麵?在商議準備實施幾個方案的時候,竟然沒有一個人提出,這其中的開銷花費誰來支付,如何處理?怪不得那幾個人說到要辦的事,都盡力往後躲呢!當時自己也是激動,也沒想到這裏麵要花費這許多成本,就像當初買樓心切,竟然沒去想與卞良財的合同是否合法一樣!唉,怪不得現在有句成語叫“衝動是魔鬼”,我這個人呀,生就這麼一副脾氣,凡是不能作細致思考,老是衝動、衝動;我老婆也是,一副什麼場合下都喜歡逞能、喜歡占上風的脾氣,弄得如今這麼尷尬……
再回過頭來想:卞良財這個人這麼無恥無賴,做生意不講道德、不講信用、不講規則,這樣的人,我李冬盡管沒直接和他打過交道,可看他那些行為,完全沒有規矩,難道能讓他就這麼隨心所欲地欺負客戶、欺負他人?他欺負別人我管不了,可他欺負自己,自己也是堂堂七尺男兒,就這麼任他欺負宰割不成?
想來想去,得不出一個結論。他的腦子感到一陣疼痛又一陣麻木,終於昏昏沉沉,陷入一場離奇古怪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