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姐因勸李彥直遠離夏言,在自己根基已穩之前不要再介入這場鬥爭,和皇帝、嚴嵩、陸家都保持距離,李彥直有些奇怪,因問她:“和陸府也保持距離?”
陸小姐大是羞澀,道:“陸府這邊有我在,所以你不用來故作親熱。”
李彥直說:“小姐的情意我清楚,我是怕陸大人……”
“你啊,還是沒琢磨透我爹爹。”陸小姐說:“我爹爹這些年也折磨過些人,也打擊得一些人破產破家,從中取利,但那些人大多本身就有可殺之處,殺之不幹天和。而對士林有清譽的士大夫,我爹爹卻總是禮敬有加。”
“此事我也有所耳聞。”李彥直曾聽風啟說過,陸炳對士林清流十分照看,甚至就是一些犯了嘉靖之忌的人他也盡量照顧,在廷杖之下保全過許多言官的性命,因此故陸炳雖然執掌著錦衣衛這個素來為士林所厭嫉的衙門,士林對他卻頗有美譽。
陸小姐道:“那麼公子可知這是為什麼?”
“大概……”李彥直胸中雖然有答案,隻是這話卻有些難聽,心裏整理了一下措辭,才道:“自古以近臣起家者,大多不得善終。陸大人是為了留一條後路吧。”
陸小姐默默點頭,歎了一口氣,才道:“我的祖母是當今聖上的乳母,爹爹是和當今皇上一起長大的,兩人吃的都是我祖母的乳汁,當年行宮失火,我爹爹又曾冒著大險把陛下救出來,因此說到聖寵之深,聖眷之隆,古往今來怕也罕有了,所以那些靠著陛下寵幸而得高官厚祿的人,對我爹爹來說其實沒什麼用處,我爹爹就算去結交了他們,也不過錦上添花,可有可無。相反,倒是士林清流一係,這些人才是我爹爹要爭取的。”
原來陸炳深知朝中局勢,皇權一派與士林一派的鬥爭、合作那是糾纏不清,得勢失勢也是此起彼落,陸炳雖已深得皇帝寵幸,但他也知道自己的權力來源全出於嘉靖對他的寵信,一旦寵信衰弛,或者嘉靖駕崩,朝局一變,他陸炳便隨時可能從九天之上掉到九地之下,永世不得翻身!尤其是經過了這件事情以後,陸炳更是心中警惕,大為緩急之際沒個能保他陸家身家性命的可靠之人而深為憂慮。他奉承嘉靖,為的是當下富貴;討好士林,則是求將來的平安。
李彥直聽到這裏便完全明白了過來,對陸炳能居安思危、深謀遠慮大感佩服。
陸小姐道:“因此李郎若能與我爹爹達成默契,其實不用故意來討好我爹爹的,若你考上了進士,一切秉公行事就可,遇有爭議,便依士林輿論,做得一個忠忠直直的諍臣,那便可以了。陛下這口熱灶我爹爹已經在燒了,李郎不妨去燒一口冷灶。若到有必要時,就是要冒犯到我爹爹,甚至冒犯到陛下,也不打緊,隻是這個度卻要把握好,可不能把禍闖到我爹爹也無法暗中回護的地步就行了。”
李彥直道:“那嚴嵩那邊,也是如此?”
“差不多。”陸小姐輕笑道:“科舉之前,李郎不妨派人暗中給嚴世蕃送些賄賂,向他示好,但此事不要張揚。等科舉完了以後,再尋個機會,或參嚴嵩一本,或罵嚴世蕃一番,這一招,就叫忘恩負義,又叫過河拆橋!嚴嵩素來不得士林的好,你一罵,一定會有一大幫人幫著護著你,把你當自己人。但你這罵,卻又要罵得恰到好處,要讓士林覺得痛快淋漓,卻又不能罵到嚴嵩想殺你,同時你卻暗中指使些商戶給嚴世蕃塞錢,幫他辦事,明裏一套,暗裏一套,叫他殺又殺不得你,親又親不得你!反正李郎你有錢,不怕清苦官,又有能耐,不怕幹累活,更不怕他貶你到地方去。你有這三不怕,再加上士林的清議,我爹爹的暗中回護,嚴嵩便奈何不了你!咱就這樣,拖到嚴嵩老死,拖到朝局有變,拖到李郎的資曆夠了,機會來了,那時便是李郎騰飛展誌之時了。”
李彥直聽的胸懷大暢,心想若在福建,哪能聽到這樣一番道理?陸小姐的這一番宦途秘策,說到精奇微妙之處,實不亞於破山在櫻島上所泄露的之陸海策,雖偏於陰曲,非陽剛正直之道,可在這個混沌的北京城裏,純以正道又哪裏行得通?雖然,此秘策亦非全無破綻,但李彥直將之與自己平生之誌、手中實力印證互補,便得出一條大致清晰的宦海之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