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了進士之後,有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李彥直就像是消失了一般。他本人其實非常的忙碌,但從外人看來,無論是北京、河套還是沿海都見不到他的身影,仿佛一轉眼間他就成了東海的旁觀者,成為京城中一顆閑棋,成了兵部的一個小卒。
嘉靖二十六年年底,看看就要過年時,李彥直的上司——職方司的郎中王上學把他叫了去,讓他準備一下,過幾天就到陝西去考察邊防。對於一個資曆淺近的新任主事來說,這樣的命令是沒有任何拒絕餘地的,甚至連問“為什麼選在這個時候派我去考察”的問題都不能問。李彥直也沒推托,馬上表示奉命,回到家就安排起來。
可能無法在家過年,這是小事,但陸爾容的肚子這時已經大了起來——這就是件麻煩事。雖然,李主事的府上不缺吃不缺穿,又有下人使喚,還有醫術高明的醫生跟著,但這時身邊畢竟沒有一個親人,風啟蔣逸凡雖親近,卻都不大好隨時穿堂入室,小兩口商量了一夜,李彥直說:“要不你回娘家住幾天吧。”
這也是個好主意,陸爾容便答應了。離京之前,李彥直便送了妻子來到陸府,順道拜訪一下他的錦衣衛丈人,並向他請教一點此次西行可有需要注意的地方。
關上門之後,陸炳和李彥直的翁婿關係可就沒外界傳說的那麼淡漠,相反,陸炳對這個點頭知尾的女婿是相當的滿意。
“你是個敢討伐山賊海寇的人,到了那邊就算遇到戰亂應該也不會出事,不過在給兵部回報時,有一件事你得謹記!”陸炳說:“千萬不要建議馬市!最好提都不要提。”
李彥直心中一動,對東南的形勢,他絕對比夏言徐階更有發言權,但對西北的情況他可就生疏多了。嚴世蕃評論他說是個方麵之才,以現階段來說並未說錯。這時的李彥直還不具備把整個大帝國治理得井井有條的能力。
“為什麼?”他問。
陸炳睨了他一眼,忽道:“你好像是主張開海禁的。”
李彥直頭低了低,但也沒有否認。
“但你在兵部好像從來都不提這事。”
李彥直歎了一口氣,道:“我來到這裏之後,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皇上不可能答應,所以我再提這事隻會引火燒身,卻對時局不會有任何補益。”
陸炳露出了微笑,似乎覺得女婿開始上道了:“馬市的利弊,不是一句話能說得清楚的,不過在皇上心中……西北的馬市,就是東南的市舶!”
李彥直一聽,馬上就明白過來了,問:“那麼嶽父大人認為,馬市究竟是利是弊?”
陸炳一聽這話就皺起了老大的眉頭:“利弊?你怎麼還不開竅!馬市的利弊和我們有什麼關係?有關係的是提馬市會給我們帶來麻煩!”
李彥直聽到這裏又低下了頭。
其實,這根本就不是開竅不開竅的問題,而是兩人立場異同的問題。無論海禁也好,馬市也好,夏言、徐階在考慮對自己是否有利的同時,還會考慮對這個國家是否有利,而嚴嵩、陸炳就完全不會顧及後者,這就是他們的區別!李彥直雖然是陸炳的女婿,但在這個問題上翁婿卻非同路人。
陸炳對女婿的了解,也已非第一次見麵時可比,這時兩人關係已非尋常,他說到這裏就老不客氣地指著李彥直的腦袋說:“趁著這次去西北,你最好把腦子洗一洗!以後安心做官,積累年資慢慢爬,別的什麼都別管!特別是東南!你最好把海上的事情全給我忘了!”
李彥直一怔:“東南?海上?”
“怎麼,你還給我裝糊塗!”陸炳冷笑道:“我本道你在福建士林有那麼好的根基,又一路從科舉考過來,文名又盛,底子應該幹淨,所以才會把女兒嫁給你!誰料你家的生意,可比我料想中要複雜得多!哼哼!”
“嶽父大人,我……”
“行了!”陸炳似乎不大想聽這方麵的事情:“如今你既是我女婿,你的事我便不能不理。也虧得你把福建熟知你根底的士大夫都拉下了水,省了我許多手腳!這幫人要是開口,自己也得出事,隻要他們不開口,我會將那些傳聞都變成流言。不過我要你從此不與海上的人來往,這樣我才能設法幫你洗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