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官場有父子現象,上級如父,下級如子,“父子”之間,似有遺傳。夏言執政,則其所用之人皆剛厲勇猛,嚴嵩秉國,則其所用之人皆柔媚巧佞。
嘉靖二十九年中,俺答果然南犯,眼見胡馬鋪天蓋地而至,在嚴嵩的提拔下當上大同總兵的仇鸞嚇得心膽俱裂,不敢出戰,他當初是賄賂嚴嵩而重新當官,在他的思維模式裏,既然行賄的手段搞得定嚴嵩,多半也就搞得定俺答,給俺答送錢,求他不要侵犯大同,“到別的邊關去吧。”
錦衣衛指揮使將消息秘傳到北京,陸炳見之大悅,知道仇鸞從此落入自己手中了,李彥直見了卻大怒,他不是不知道官場黑暗,隻是見仇鸞無恥到這種地步還是忍不住心頭火起——也正是還有這把火,他才與嚴嵩、陸炳等不同。
不過,這份密報是陸炳私下給李彥直看的,所以李彥直不能公開拿出來,他勸老泰山趕緊拿了這份奏報稟明皇帝,卻被陸炳瞪了一眼:“開什麼玩笑!”
把這個消息稟明皇帝,或許對國家有利,但對他陸炳可沒什麼好處。
李彥直費盡了唇舌也說不動嶽父,就暗中跑來見徐階,將事情與徐階說了,且陳明利害,徐階驚道:“那此事可得趕緊準備!”慌忙上疏嘉靖,道胡馬才騷擾過大同,極可能會肆虐其它地方,因此請皇帝趕緊下旨防備。
在奏疏中他當然也沒有明確指出消息來自陸炳的調查,雖然這樣會讓他的奏疏顯得說服力不足,但他也不能挑明,因為挑明了會把陸炳拉下水(知情不報),然後把李彥直也拉下水(利用是陸炳女婿的關係獲取錦衣衛的情報是越職),外患當前,徐階可不想先引發和陸炳的政爭。再說他就算提了,陸炳也一定會矢口否認,那時候不但於事無補,反而有害。
奏疏上去以後,嘉靖卻一點反應也沒有,繼續修他的道,煉他的丹。徐階這麼個內閣大學士,手握實權的禮部尚書,就這樣明知胡馬南下,卻也隻能眼睜睜地等著事態繼續惡化而束手無策,更不用說兵部基層幹部李彥直了。
幾乎與此同時,俺答卻接受了仇鸞的賄賂,不過仇鸞的那些禮物對他來說隻是一道點心,而且還是他個人的點心,手下的十幾萬弟兄還要吃飯呢,而背後的草原上更有幾十萬牧民的妻兒老小等著丈夫、兄弟、兒子帶戰利品回去!仇鸞的賄賂顯然是不足以叫他們退兵的,所以當初聰明的仇鸞才沒有提出“退兵”的要求,而是請俺答“到別的邊關去”。但是仇鸞沒想到的是,俺答這一去,竟是直接奔北京城來了!
胡馬向東沿著長城直達古北口!都禦使王汝賢帶兵抵抗,俺答也是用兵的行家,且不強攻,卻另派精銳,從黃榆溝長城潰爛段突入,繞到古北口後麵前後夾擊,明軍陡見胡人竟從後方殺來,腹背受敵,又搞不清楚後方是否產生了大變,登時士氣崩潰,古北口淪陷,京畿地區登時向胡馬敞開了大門!
俺答即率大軍侵懷柔,攻順義,直逼通州,分兵剽掠昌平,北京四周處處起戰火,十萬胡人躍馬燕山!首都告急!
皇帝這才慌了,首輔這才懵了,兵部尚書整個都亂了!
嘉靖起初並沒有預料到事情會演變到這個地步!
宮中的小太監跑到城頭張望,瞧見風塵飛揚就嚇得回宮,叫道:“陛下不好啦!蒙古人殺到城下了!”嘉靖臉上現出極度驚怕的表情來,胡人忌憚邊關上的那些良將,如曾銑,如翁萬達,曾銑翁萬達則受製於當朝首輔,如夏言,如嚴嵩,夏言嚴嵩又受製於嘉靖,可嘉靖卻怕胡人!他牢牢地掌控了帝權,讓大小臣工都不敢不聽他的話,可大明的政治體製和他的帝王之術卻沒法對胡人產生作用!
“住口!”嘉靖大怒,指著那小太監說:“惑亂人心,殺!”便有執事太監將那小太監拖了下去活活打死!
可嘉靖可以打死一萬個太監,也打不死一個胡人啊!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內閣,內閣!宣嚴嵩,還有徐階!”
嚴嵩知道消息比嘉靖早得多,古北口出現敵蹤的時候他瞞了下來,沒稟告嘉靖,心想也許俺答打不下古北口。他這個也許是沒有什麼理論依據的,隻是他的希望而已。李彥直是很難理解像嚴嵩這麼高智商的人,在這種情況下怎麼會這麼弱智地“希望”胡馬自己退去,可嚴嵩就是這麼個人。而且嚴嵩還不是千古以來唯一一個這樣的人,明清兩代,像嚴嵩這樣的內鬥聰明絕頂、外鬥弱智得氣死人的大官簡直是層出不窮!這實在是一個奇特而令人歎息的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