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彥直丁憂以後,朱家諸王無不手舞足蹈,坊間開始出現一種輿論,認為李彥直的“下野”是迫於諸王的壓力與洪武皇帝的威靈,一些舊派的說書人在茶肆間打“落水狗”,保皇而責李,這種論調在北京這樣一座守舊派的大本營裏,哪怕是在百姓中也大有市場。
諸王似乎也受到了這種輿論的鼓勵,以為接下來隻要再把徐階也趕下台,大明的天下就會恢複秩序了。不過,在諸王之中也有不同的聲音存在,蜀王在李彥直丁憂之後,開始改變以往的思路,認為與其力圖恢複過去,不如趁著新的形勢謀求另外一種發展的道路。
李彥直和徐階所推動的宗室改革,既削砍了宗室的奉養,但同時也放寬了對宗室的束縛,甚至允許宗室經商。
其實宗室們大多坐擁巨產,又有很高的社會地位,若是經商的話,哪怕沒有特權,起點也比別人高很多,隻是這些人絕大多數過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所以並不想從旱澇保收狀態跌入必須自負盈虧中去。
隻有蜀王與眾不同,在朱元璋的子孫當中,蜀王一脈明顯是十分優良的種子,曆代多好學能文之士,蜀王世子朱宣圻便開始挾巨資進入商界,不過四川離海太遠,所以朱宣圻並沒有到上海湊熱鬧,而是轉而向西南,走雲南茶馬古道獲利,並有打算將勢力延伸到緬甸。所以他的舉動為開明公卿所暗許,卻為諸王以及守舊大臣所側目。
朱家的這些王爺們並不打算“淪落”為商賈,因為經商雖能致富,但富不過三代,總有沒落的一天。唯有享有特權,才是萬世不拔的好處!
李彥直丁憂之後的半年裏,全國各地就產生了大大小小二十多起騷亂,騷亂的原因五花八門,或者是因為殺人,或者是因為打官司,或者是因為有人帶頭要去掘徐階的祖墳而遭到官兵的壓製。
這些騷亂的策動者多是市井無賴,可官府徹查下去以後就發現這些騷亂大多與各地王府有所牽連。一些痞子在作亂之後甚至就直接跑到王府躲藏起來。
在宗室改革之前,諸王反而不敢如此猖狂,因為那時候皇帝和諸王是互相猜忌的,諸王一個不慎就有可能被安上謀反作亂的罪名,所以他們都活得戰戰兢兢。但到如今形勢卻忽然變了,諸王變得和皇帝站在同一陣線上,因為他們有共同的敵人:徐階!
由於大局基本穩定,農村也沒餓死人,所以這些小騷亂沒有一起能夠擴大出去,但是作亂的規模雖然不大,卻擾亂了人心。今天湖南報一起,明天廣西報一起,後天山東再報一起,倒像天下間已經紛擾不安了似的,就連皇帝朱載垕也經常在龍椅上歎息:“為何天下喧擾如此?”但他說這句話也是有目的的,目的就是要首輔徐階認罪!最好認罪完之後請求致仕去!
但徐階的臉皮卻真的很厚,麵對皇帝的質疑,他條條分析起來,說這些騷亂隻是數量多聲勢大而已,其實並沒有造成很大的破壞。最後他將矛頭指向了諸王:“各地之禍,都有諸王侯的影子……”
他還沒說完,朱載垕就哭了起來:“閣老,你說這話,莫非是想趁機將我的叔伯兄弟們斬盡殺絕嗎?這些作亂的人雖然不該,可他們也都打著忠孝的名號——若說是諸王的錯,還不如說是我的錯!”
徐階啊了一聲,他骨子裏畢竟是傳統的士大夫,皇帝的這話說得實在是重了,說得他隻得答道:“老臣惶恐,老臣惶恐……”
朱載垕這句話實上已在為諸王開脫,甚至露出“要動他們先動我的意思!”
徐階目前來說還想努力調適和皇帝之間的關係,並不想動他。
更為關鍵的是,他心中仍有一種根深蒂固的君臣觀念,讓他攝政行權甚至逼皇帝讓步他是敢做的,因為儒家的政治評價體係就是要求做臣子的能夠為天下蒼生犯君之難。但要讓他真把皇帝扯下馬,徐階就擔心千古之下史書將他列入奸臣之內了,正因有這樣的觀念在,所以徐階始終不敢將皇帝逼得太過分,他的權謀或許比李彥直更勝一籌,卻不像李彥直那樣做起事情來肆無忌憚。李彥直把“忠君”二字當作狗屁,但徐階卻還不敢徹底推翻這兩個字,至少不敢明目張膽地表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