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李彥直開拓南洋以後,呂宋、婆羅多了幾十個州縣,地方多了,官員自然也就多了,官員多了,作為政治中心的北京自然也就有更多人來走門路,開海禁以後,受益最大的城市自是上海,其次則為北京——大量的金銀伴隨著各派政治流入首都,激活了這座古老都城的經濟活力。一些海外的娛樂項目,如日本的能劇、西洋的話劇也開始出現,甚至糅合進了新興的昆腔之中!隻是能劇、西洋話劇與昆腔畢竟大相徑庭,這時初始融合,表現出來不免有些不倫不類,尚未能傾動士紳階層。
蔣逸凡笑著跟李彥直說:“三舍啊,你不坐車進城,卻來個微服私訪,是不是要先尋尋樂子,然後再辦公事啊?”
李彥直微笑著回答:“這裏可有什麼新的好樂子?”
蔣逸凡道:“朝陽門北小街上,最近開了一家酒樓,叫做‘佛郎不機’,據說有西洋歌舞劇演,但演的卻都是中國這邊的事,很是好玩,要不就去那邊瞅瞅?”
李彥直一笑說:“你可真厲害,人在南洋,居然對北京的新樂子也了如指掌,了不起啊,了不起!”
就讓蔣逸凡帶路,到了那“佛郎不機”,到了門前一看,果見門房站著四個招徠,都是美貌女子,一個是朝鮮人,一個是日本人,一個是安南人,一個是西洋人,黑白胖瘦,各有味道,除了不斷有衣冠之士進進出出外,更有無數浪蕩子破落戶望著那四個招徠看熱鬧。
蔣逸凡在前引路,早有穿著倭國武士服裝的店小二迎了出來,哈腰接了他們進去,要安排雅座時,李彥直卻道:“在大堂就好。”
店小二本來見他們氣派不凡,以為是貴客,十分奉承,一聽連雅座都不要,臉上就淡了幾分。
這大堂甚是不小,擺著三四十張桌子,看來容得下一百多號人。李彥直到來之前,這裏已坐滿了七分,他一坐下不久,便又陸陸續續來了二三十號人,若有意若無意地圍繞著李彥直這張桌子,各尋位子坐下。
李彥直是從底層爬滾上來的人,目光銳利,眼睛斜了劉洗一眼,低聲說了句:“多事!”原來他已看出這剛剛進來的這數十人乃是劉洗背著他安排的秘密護衛。不過李彥直心裏雖明白,卻也沒追究下去,便嗑著瓜子喝茶,且欣賞舞台上的西洋話劇。
這出西洋話劇,請的是一個白奴做導演,那白奴卻是葡萄牙軍中的一個才子,頗喜音樂舞蹈話劇,戰敗後被輾轉賣到北京,吃盡了苦頭,幸好機緣巧合之下被這家“佛郎不機”的老板相中,提拔了他做本店的話劇導演,擺開了場麵做起了文化酒樓的生意,一開始是雇了些本地戲子演正兒八經的西洋歌舞,剛開台時倒也火了兩三天——北京的士民圖個新鮮啊,但很快就無人問津了。老板情急生智,就逼著那白奴導演用西洋話劇演起了本地新聞,這一來可就把這家酒樓給演火了,生意興隆,一日千裏,那老板就幹脆把店名也改作了“佛郎不機”。
這時台上演的卻是東海之事,描述的是一個華人家庭,老幼五口,因逃荒到了日本本州島西部,安家立業數年,不想卻忽然遭遇到倭島聯軍來襲,一個幸福圓滿的小家庭登時家業破人流亡,先是逃到了九州島,跟著又與數萬流離失所的在日華人一起,被倭兵追到了大海邊,望著大明的方向悲泣,那老人唱道:“想昔日,逃荒到日本,把魚打,將地墾,好容易做成這家業,又遇上,倭兵來,火熱水深,現而今,前是大海,後有刀刃,天地茫茫竟無一處可容身!蒼天也,你於心何忍?且再祝禱皇天後土,可憐吾等,不求富貴榮華平安樂,但求個,落葉歸根!”
台下之人,心軟的便都看得落淚,蔣逸凡歎道:“詞也隻一般,但其情著實可憫。”又有人歎息道:“朝廷怎麼還不出兵,好歹救救他們啊。”
七八個人同聲應和:“是啊是啊。這些都是流落海外的大明子民,朝廷正該出兵救護。”
正議論紛紛間,忽然有一少年跳了起來,冷笑道:“你們懂什麼!這些家夥,不值得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