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一零 論天下(1 / 3)

張居正和馮保到天津走了一遭以後,仍然沒能請得李彥直進京。高拱甚是不悅,幸而內閣之中由他主持,外無兵患,內有餘財,倒也不至於出什麼亂子。

這時已近隆慶九年元月,北風如刀,沿途積雪。按慣例,宰執權臣致仕之後都以盡快離京為佳——這是為了避免皇帝的猜忌。隻是如今皇帝已成擺設,徐階執掌天下垂十載,他若以過冬為名在京師暫留也不會有人敢來管他。

但徐階卻在致仕的當天就讓家人收拾打點,一切就緒後馬上南下,徐璠早為乃父特造了一頂八輪大車,車長兩丈,寬一丈二尺,便如一座移動的房子一般,沿著官道緩緩南行。

李彥直聽說,早調了一隊騎兵護送,又讓蔣逸凡傳出風聲,跟沿途州縣打了招呼,沿途州縣官吏聽到消息便都知徐階與李彥直交情仍在,不敢以失勢大臣相目。

過通州後,徐璠問要不要入天津去見見李彥直,徐階道:“我走得這麼急,就是躲著他,還說什麼去見他!再說老師跑去見學生,天下也沒這道理。”

李彥直也沒來,隻是讓蔣逸凡代自己相迎於道,徐階也托病不見。

高拱對張居正道:“徐華亭就是怕事!他是怕鎮海公已有操莽之意,既不想和鎮海公對著幹,又擔心鎮海公所謀不能長久,不願承擔青史罵名,所以把一切都推幹淨了!”

張居正笑笑而已,高拱心想他乃徐階的學生,緘口不言恩師之過,也是一種口德,就不再說徐階的壞話了。

這一日李彥直卻派了蔣逸凡來,又附上書信,說自己在天津病足,行動不便,想請高拱與張居正往天津一敘,共商天下大事。

高拱這時已是首輔,在京城壓天子,統百官,威權一日重似一日,見李彥直凱旋而不即刻回京,內心已有不滿,這時再聽了李彥直要他前往天津的建議,心頭大惱,心想:“我高拱是你的私臣麼!要首輔大學士到天津去議事,這成何體統!”但對李彥直的人終究還不好把脾氣發絕了,隻是對蔣逸凡道:“自古從來沒有中相就邊將的禮!我居中樞,須臾離開不得。”

蔣逸凡道:“京津之間路途也不遠,若有什麼日常事情,可請李閣老(李春芳)於內閣行權,也就是了。如今內閣有四位大學士,若有三位一聚,在哪裏哪裏就是中樞。”

高拱卻如何肯走?如今他和李彥直是在博弈,誰動身了去就誰吃虧,主動者馬上就矮了一截,以後也不用爭了!隻對蔣逸凡道:“我身居三台,為百官魁首,如何離得京師?倒是鎮海公那邊,歸國以後遲遲不回京師交還虎符,如今物議已起,為鎮海公萬世聲名計,蔣同知,你還是多多勸諫為是。”

蔣逸凡無法,隻好返天津回報,李彥直哼了一聲道:“我請肅卿來,便是仍然有心與他共謀大事,他卻不領我的好意!說什麼百官魁首、不敢擅離——若不是幹係國體的大事,我會請他來麼?”

風啟道:“高閣老未必不知,隻是他心中多半已另有一套打算,所以與我們保持距離。”

張管家在旁道:“姑爺,要不就換一個首輔吧!這姓高的不聽話。”

這句話真是狂得可以!李彥直橫了他一眼,道:“這是國家大事,你還是先回避吧。”張管家大感惶恐,急忙退下,李彥直才喃喃道:“換一個首輔!雖然不是做不到,但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高拱可不是個傀儡首輔,他手中掌握著相當強大的政治實力與聲望,李彥直要在規則之內出牌還未必就能贏他,若要全盤不顧現有政壇規則,那除非是蠻來——但那樣勢必引來天下人的反對,代價太大,而且也非必勝。

這時陳羽霆已經奉命北上,李彥直便等他兩天,待第三日陳羽霆抵津,便問他主意,陳羽霆道:“其實現在的政製就挺好,高閣老的行動也沒什麼差錯,不如三舍你便進京吧。若有因革之事,最好還是與高閣老和衷共處,事情會更加順利。”

這話卻不中的李彥直耳,這時在身邊的都是他的心腹,便毫不遮掩,麵責陳羽霆道:“迂腐!你這話終究是迂腐!就製度改革言,我今日若讓了這一步,往後就別想碰固有禮製分毫了,更別提什麼因革!就利益格局言,哼!就算天下政局保持平衡,十年二十年後,我輩勢力也必一日削似一日,到了咱們兒子那一代時,再想翻轉局麵也不能夠了!”

蔣逸凡道:“那三舍打算怎麼辦?真如張管家所說,換一個首輔?”

“換?怎麼換?”李彥直道:“高拱就是看準了我不願意天下陷入混亂,進入五代武夫逐鹿之局,所以才會來和我討價還價。但我們若不動兵蠻來的話,這首輔如何換得了他?”

眼下大明帝位缺失,首輔之上就再沒人能製約他了,言官雖能彈劾,但按照慣例,言官彈劾是由皇帝來實行懲處,如今皇帝沒有實權,所有奏章收到之後都轉內閣,也就是落到高拱手中讓他處理,讓高拱處理高拱,如何傾得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