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市場化變革的曆史性課題,從頭到尾,不過就是那4個字:“放權讓利”。但放權讓利一直在與“擴權爭利”較量,互有勝負,隻打成了平手。說兩者打成了平手,我是有根據的。根據就是改革吃了夾生飯,半途擱淺在半市場上了。什麼叫半市場?半市場就是腳踩兩條船,左手有權力,右手有資本,權力與資本雙管齊下。你常見“一個蘿卜兩頭切,兩頭都是它得”,就是權力資本成了唯一的贏家。一直以來,政府權力越俎代庖,替代市場配置資源,充當著經濟大合唱的總指揮。指揮棒難免出錯,大規模集權的資源也會被大規模錯配。改革的藍圖,原本是用市場配置資源取代政府配置資源。1993年提出建立市場經濟體製,2003年提出突破體製障礙,完善市場體製,都是要政府把看得見的指揮棒移交給那隻“看不見的手”。
改革要改什麼?要改的是“政府經濟特權”和“官商利益共同體的壟斷”(楊小凱語)。然而強化政府、強化國企,弱化市場,弱化民企的趨向,近年來有增無減。突破體製性障礙的改革流產了,體製性障礙成了一堵高大堅實的城牆,城牆內是經濟特權與官商壟斷。你常見進城的農民工下意識地穿一身仿軍警衣服,也常見小貨車風擋玻璃裏擱著一頂大蓋帽。你意識沒有?那就是常被交警罰款、常被城管收攤子的弱者無以自衛,也戴上特權的麵具替自己壯膽的。
總之,在強權麵前,公民維權的抗爭,脆弱得像是與高牆相撞的雞蛋,令人同情。你以為我僅是同情弱者?不是的。我發現在高牆與雞蛋之間,正義常常在弱者一邊。我早就寫過《別以為正義一定在民眾一邊》一文,說正義本應在政府一邊。納稅人養活政府,就是要它替老百姓來主持正義的。本應主持正義的政府,一旦偏袒了一方,跌落到了弱者要自己出來給自己一個說法的地步,這事兒是不是麻煩了?
又不是要保留文物古跡,幹嗎總要修補那一堵人見人厭的體製舊牆?還不如拆解它,打開通向市場的坦途。正如溫家寶所言,政治改革,是保障經濟改革結果不至於得而複失的唯一路徑。鏟除特權,打破壟斷,是走出半市場困境的突破口。諾斯著名的“政府悖論”指出:政府的存在是經濟增長的關鍵,然而政府又是人為經濟衰退的根源。周其仁則說,“來自政府權力的過界侵犯,構成對中國社會與經濟的最大威脅。”想免於過界侵犯的恐懼,不是你我也學進城農民那樣,弄身製服穿穿,弄頂大蓋帽戴戴,意淫一下特權。也不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考進公務員隊伍,更不是寧當掏糞工也要擠進事業編製,去投靠財政供養。
出於個人趨利避害的本能,上述行為也無須承受苛責。但特權是一塊別人聞著臭、自己吃著香的臭豆腐,每個人趨之若鶩,它不就臭遍大街小巷了?圍剿特權,扭轉擴權爭利的倒退,把它撥正回放權讓利的改革正途上來,需要政治改革。隻有深化政改,用法治取代人治,才能讓政府去做一個守夜人,去做保安,也才能討回自己作為業主的終極主權來。但政治改革難以啟動,難在改革已錯過了最好時機。政府目前已進入曆史上財富最肥厚、利益負載最沉重、割肉補瘡最疼痛的狀態,改革成了自我手術,難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