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崩潰(1 / 3)

日本陸軍第十五軍作戰命令

(第6號)

發自彬文那

一、決定以一個師團占領臘戌,切斷中國軍退路。同時以軍主力沿央米丁——曼德勒公路及伊洛瓦底江西岸向曼德勒方向突進,包圍敵主力之兩翼分別壓向瓦城大鐵橋東岸地區予以殲滅。(下略)

二、第五十六師團應沿泰緬邊境樂可——萊卡道路隱蔽向臘戌運動,一舉奪取該城。命令泰國清邁之獨立第五十六步兵旅沿央米丁——敏建——南曲依道路前進,回歸第五十六師團長指揮。(下略)

三、(略)

四、第五十六師團占領臘戌後,第十八師團應立即向央米丁東側地區進攻,第五十五師團向央米丁西南地區進攻,軍直屬旅團向曼德勒正麵推進,切實保證捕捉中國軍主力,予以合圍全殲。

(下略)

第十五軍司令官

飯田祥二中將

——摘自《緬甸作戰》

一九四七年,作為戰犯在日本東京鴨巢監獄服刑的飯田將軍對緬甸作戰的情況作了如下回顧:

“……同古之戰,由於竹內寬師團長輕敵冒進,本來有可能遭受重大打擊,但是因為中國軍徘徊觀望,僅派一師隊伍於同古阻擊,才使我第十八、第五十六師團主力得以及時趕到,合擊同古……

“四月左右的決戰階段其實並無激戰,中英聯軍節節後退,已經失去堅強的戰鬥決心。根據各師團的戰績和師團長的決心,我果敢決定放棄會戰,轉入戰場追擊。

“鑒於中國軍仍有強大的戰鬥部隊(約有一個半軍)在畹町附近,這些軍隊今後可能陸續投入戰鬥,因此我決定將中國軍作為主要消滅目標,如果穿插成功,估計連敵人後方部隊也可一並殲滅之。

“這個計劃雖然帶有相當的冒險性,但是它得到南方軍總司令官寺內大將和下級師團長的支持。於是我在四月中旬以軍司令官名義下達第6號作戰令……”

好像為了證實英國盟友的卑鄙和自私自利一樣,正當中國人為英國人的逃跑行為感到憤怒和悲觀的時候,一支黑色的日本大軍已經悄悄在泰緬邊境一座荒無人煙的山穀中集結起來。

夕陽西下,血色黃昏,晚霞給每個帝國士兵身上塗抹一層燃燒的金輝。第五十六師團長渡邊正夫中將頭戴戰鬥帽,手握指揮刀,邁著標準的軍人步伐檢閱全體整裝待發的先遣隊員。先遣隊全都是經過挑選的優秀士兵,他們臉上一律繃緊,沉重的鋼盔擠壓在頭上,使他們遠遠看上去如同黑色的岩石一般堅韌、冷酷、紋絲不動。刺刀閃著寒光,從無數槍口和炮口溢出來的戰爭氣息彌漫在山穀裏,讓人不寒而栗。

第五十六師團是一支軍威赫赫的常勝師團,師團官兵全都是由日本本州造船工廠的工人組成,亦稱“本州師團”。這些曾經熟練掌握過鐵鉗、機床和電焊機的粗糙大手如今緊握槍杆,為了天皇的神聖使命而進行野蠻侵略和屠殺。他們有文化,守紀律,意誌堅定,鬥誌頑強。本州兵團曾在中國戰場參與過很多重大行動,其中最著名的就是製造“九·一八”事變和參加“南京大屠殺”。

士兵在凝固。槍炮在凝固。戰爭在凝固中爆發。死神在凝固中蘇醒。師團長慢慢拔出指揮刀,他的動員令隻有一句話:

——如果戰鬥失敗,我將切腹以謝天皇。士兵們,前進!

日軍第五十六師團在沒有任何後勤保障的情況下穿插泰緬邊境,孤軍深入,進行縱深一千五百公裏的長途大奔襲,沿途還要闖過十幾座敵人重兵設防的城鎮關口,我們從這個戰術動作不難看出日本指揮官的膽識和冒險精神。

戰爭本身是一場賭博。敢於下賭注和敢於勝利是同義語。

日本南方軍總司令部對緬甸作戰極為重視,為保證第五十六師團穿插成功,命令空軍僅有的兩支空降部隊從馬尼拉火速轉進同古戰場,隨時準備實施空降支援。

四月二十日,先遣隊攻克樂可城,師團當天補充完畢,連夜穿過敵人陣地進入緬北山區。

二十四日,先遣隊進攻裳吉,守軍猝不及防,繳獲大量車輛、燃料和軍火。師團再次連夜補充,然後乘車繼續北進。

當中國軍隊經過激戰收複裳吉後,竟然沒能捉到一名日本俘虜。當地人都以沉默來拒絕向中國人提供情報。當手忙腳亂的中國指揮官到處下達命令時,日本師團主力已經甩開追兵,沿著空曠無人的後方道路大踏步前進,其先鋒坦克部隊距臘戌還剩下不到兩百公裏路程了。

機會終於一點點從盟軍手中溜走。此時,再也沒有什麼力量能夠阻擋日本軍隊的勝利步伐了。

二十七日晚,當行進在緬北山區的第五十六師團士兵背負沉重行囊,曆盡千辛萬苦向臘戌接近時,日本空軍第五飛行師團小畑英良師團長接到命令,次日拂曉對臘戌實施空降作戰。

對日本空軍來說,激動人心的時刻終於到來了。空降戰術對二次大戰的日本人來說還是一種陌生的體驗,但是野心勃勃的日本人有決心在戰場上創造任何奇跡。

天色未明,第一批擔任掩護的“零式”戰鬥機進入跑道。飛機馬達轟鳴,發動機的咆哮聲震耳欲聾。在夜色籠罩的機場上,等待起飛信號的大機群好像一條緩緩流動的暗河,從跑道一端向另一端有秩序地移動。

當三顆綠色信號彈從塔台騰空而起時,兩架已經升空的“百司式”偵察機在夜色中辨錯了方向,與剛剛起飛的戰鬥機迎頭相撞。於是跑道上燃起衝天大火,機場裏亂作一團。

好容易重新恢複了秩序,時間卻整整延誤了兩小時。心急如焚的小畑師團長再次下令起飛,六十架滿載空降兵的運輸機才相繼升上天空。然而這一天注定是個出師不利的日子。大機群飛臨臘戌,地麵上卻大霧彌漫,群山之中到處都是白茫茫的霧障,除了黑色的山尖什麼也看不見。機群在空中徒勞地盤旋許久,大霧不散,師團長隻好絕望地下達返航命令。

天不作美,這可以說是天意,不料歸途中偏偏人禍迭起。先是兩架運輸機在空中不慎相撞,機上人員爭相跳傘。接著又有一架飛機突然起火,緊急迫降時發生爆炸,機組人員無一幸存。後來一架戰鬥機不知怎的衝出跑道,衝進了軍官食堂的圍牆,又導致多人喪生。

一連串挫折使得帝國空軍名譽掃地。小畑中將引咎辭職,空降兵奉命取消,改編成陸軍,後來在塞班島戰鬥中全軍覆沒。帝國空降兵短暫的曆史到此結束。

四月二十八日,中國遠征軍第六十六軍新二十九師炮兵營長趙振全騎自行車到南泡山區的陣地巡視,午後返回營部。途經一片叢林,趙營長將自行車靠在路邊,然後鑽進叢林中大便。大約蹲了一袋煙的功夫,突然聽見遠遠有車輛行進,伴以鋼鐵履帶沉重的碾壓聲。趙營長吃了一驚,急忙探出頭來張望。隻見公路上塵土飛揚,一隊坦克和汽車擺出戰鬥隊形急速朝臘戌駛來。趙營長感覺不大對勁,因為這是中方防區,盟軍車隊通過沒有理由不通知友軍。連忙取出望遠鏡,這才看清汽車上飄揚的日本太陽旗。炮兵營長驚叫一聲,連忙提起褲子,順著山溝的小路逃走了。

這一天是星期日,臘戌守軍的命運就比趙營長悲慘多了。日軍快速部隊突然出現在城裏,猛烈的炮火將不知所措的中國官兵紛紛拋進血泊中。更多的人聽見槍響,不是拿起武器戰鬥而是爭相鑽出營房和陣地,向著中國境內的山穀和叢林潰逃。少數守軍進行了英勇的還擊,但是日本坦克的履帶隻用了幾小時就碾碎了所有抵抗。日軍繳獲的軍火武器和戰爭物資堆積如山,這些物資後來在日軍進攻中國和印度的戰鬥中發揮了很大的作用。

當晚,渡邊師團長將一麵太陽旗掛在最先衝進臘戌的坦克上。第五十六師團穿插成功,師團向軍司令部發出報捷電。

同一天,各個戰場的日軍都開始向盟軍大舉進攻,套在緬甸盟軍脖子上的絞索被拉緊了。

四月二十九日,緬甸盟軍三方指揮官在曼德勒西南小鎮皎施舉行最後一次聯席會議,討論緊急撤退的對策。出席會議的有美國將軍史迪威,中國指揮官羅卓英和杜聿明,英方是亞曆山大總司令。另有參謀軍官數十人。

史迪威頭戴上次世界大戰時的美式寬邊戰鬥帽,身穿卡其布士兵軍服,不佩戴軍銜,也不刮胡子,一副怒氣衝衝和玩世不恭的樣子。羅卓英大腹便便,怏怏不樂;杜聿明則滿臉陰鷙,心神不寧。隻有英國人顯得情緒很好。亞曆山大象個衣冠楚楚的紳士,嘴裏銜著雪茄煙,並不時向他的參謀開上一句無傷大雅的玩笑。

會議開始,尷尬數分鍾。形勢很清楚,盟軍已落入敵人的三麵包圍中,唯一的出路隻有一條:退到印度去。

亞曆山大發言:

“諸位先生,我很榮幸地報告大家,鑒於日軍已經攻占臘戌的嚴重局勢,敝國政府正式通知本人並由本人轉告諸位,不列顛聯合王國準許中國在緬甸的軍隊及其裝備到印度避難。有一點需作說明:按照國際慣例,貴軍入境前須申報難民身份,由英國軍隊予以收容,並在指定地點集中管理。諸位如果還有什麼問題,我們可以在此協商解決。我的話完了。”

一片難堪的沉默。

很明顯,英國人達到了目的。他們既有理由從容不迫地撤出緬甸,又能體麵地收容中國十萬大軍,這些軍隊日後還能幫助保衛印度。這樣的好事一舉幾得,何樂而不為呢?

中國將軍卻無地自容。他們原本到緬甸來是為了拉英國人一把,不料反倒成了難民,落到被人家收容的地步,這豈不成了天大的笑柄?!

杜聿明站起來發言。

“先生們,我的部隊不能接受亞曆山大將軍的好意。既然我們從中國來,就該回中國去。我想我有自己的國家,不必上印度去做難民。我相信日本人擋不住我的道路,這就是我今天要說的話。”

亞曆山大做個遺憾的手勢,寬宏大量地表示理解。

“如果杜將軍什麼時候改變了主意,我本人隨時表示歡迎。”

羅卓英悄悄阻攔杜聿明:“我們應該先向重慶請示再說。”

杜不理睬,厲聲回答:

“謝謝閣下,杜聿明絕不會改變主意,除非我不再是軍長。”

史料載:“……杜聿明戴上軍帽,凜然退場。”

史迪威無動於衷地喝濃著咖啡,把玩著咖啡杯子。咖啡的苦味悄悄在嘴裏蔓延。緬甸之戰遠勝於咖啡之苦,它簡直是一場噩夢,把人折磨得要發瘋。好在這一切就要結束了。史迪威唯一自慰的是沒有象新加坡和菲律賓盟軍那樣掛出白旗投降。

杜聿明一走,羅卓英再也坐不住了。他隻是個空頭司令,既約束不了杜聿明,又得罪不起史迪威。於是他左右為難了一陣,還是悄悄抓起帽子。

“羅將軍大概打算跟我上印度去,對嗎?”史迪威突然抬起眼睛,譏諷地問。

“不不……將軍,你知道,我得立刻向委員長請示。”這位有職無權的總司令結結巴巴地解釋。

“你又錯了,你該先向我請示才對。”史迪威不無鄙夷地說,“可是我命令你一個人撤退到印度有什麼用處呢?”

羅卓英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他終於歎口氣,抓住帽子的手慢慢鬆開。

令人不堪忍受的沉默沒能持續多久,屋外響起尖銳的空襲警報,很快天空中傳來日本飛機的呼嘯和掃射聲。會場大亂,人們紛紛跑到屋外去躲避。羅卓英趁機抓起帽子,連蹦帶跳地逃走了。屋子很快空下來,會場上隻剩下兩個麵對麵坐著穿軍服的人:一個是銜著雪茄煙滿不在乎的英國紳士亞曆山大,一個是抽著煙鬥若無其事的美國將軍史迪威。

“先生,我能幫什麼忙嗎?”四目相對,這回亞曆山大沒有擺架子,誠心誠意地問。

史迪威朝他探了探身子,嘟噥了一句《聖經》上的話:

“洪水到來的時候,先知說:‘有罪的人們,從頭開始吧。’”

“不錯,讓我們從頭開始吧。”亞曆山大擠擠眼說。

他們笑起來,碰了碰咖啡杯,彼此感到接近了許多。後來亞曆山大沒有食言,他果然在印度給史迪威提供了許多方便。

意外的情況突然發生了:一顆炸彈落在了會議室門外的花台上,猛烈的氣浪掀掉了門窗和半個屋頂,掀翻了會議室裏所有的桌椅和陳設,濃烈的硝煙和灰塵弄得屋子裏什麼也看不見。當人們衝進屋子裏搶救兩位總司令時,才發現兩位紳士被壓在桌子下麵,弄得一頭一臉都是灰土。日本炸彈威力尚不算強大,否則盟國政府當天就會向全世界發布一條令人悲痛的訃告。

四月二十八日,臘戌失守當天,負責防守臘戌的第六軍軍長甘麗初逃到畹町,又同剛剛開到畹町的第六十六軍軍長張軫一起鑽進裝甲車,一口氣撤退到三百公裏外的保山。

二十九日,羅斯福總統從大洋彼岸打電話給委員長,保證美國一定要“打破日本的封鎖,重新找到一條把飛機和軍火送到中國的有效途徑”。

三十日,鑒於日軍兩翼繼續推進,盟軍加快撤退步伐,史迪威兩次電告杜聿明向印度境內轉移,被置之不理。

三十日下午,遠征軍總司令羅卓英上將悄悄離開指揮部不辭而別。他帶了一排衛兵強行征用一列火車,押著司機開往密支那,準備從那裏登機飛回重慶。不料這列不安計劃運行的火車隻開出二十五英裏就與另外一列貨車迎麵相撞,致使本來就極度擁擠的鐵路因此中斷兩天。羅卓英的逃跑行為無疑給中國軍隊的失敗再塗上一層怯懦和可恥的色彩。

“我的天!這頭髒豬怎麼沒被撞死?!”史迪威在當天的日記中憤怒地寫道:“難道委員長竟相信這樣的人能夠打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