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九四四年,同盟國漸漸占了上風。
蘇德戰場,德軍由相峙變為退卻,蘇軍轉入全線戰略進攻。
北非戰場,“沙漠之狐”隆美爾終於沒能將他的勝利保持到底,他的兵團被逐出埃及和利比亞。盟軍在經過艱苦反攻後成功地實施了西西裏登陸。墨索裏尼垮台。
太平洋戰場,美軍利用海空優勢繼續實施“越島作戰”。美軍同頑強的敵人在南太平洋上反複爭奪每一座具有戰略意義的島嶼:瓜達爾卡納爾島、布幹柴維爾島、馬紹爾群島和馬利亞納群島,美軍傷亡慘重。
緬甸戰場,史迪威指揮麵貌一新的中國駐印軍向日本人發起猛烈進攻。經過七個月苦戰,終於兵臨緬北重鎮密支那城下。在印度東部的戰略要地英帕爾,英印軍第十四集團軍頑強地抗擊著日軍潮水般的進攻。戰場呈膠著狀態。
世界戰局的發展促使東條內閣下決心從曠日持久的中國戰場脫出身來。但是這種解脫不是撤退,而是勝利。參謀本部根據大本營的指導思想,在原來計劃摧毀美國空軍駐華基地的設想基礎上,增加了打通華北、華中和華南大陸交通線的作戰內容,準備逼迫蔣介石政府和談。這樣,即使將來美國控製了太平洋,日本還能憑借其強大的陸軍在中國大陸與美軍對峙。
為保證上述戰略意圖得以實施,經大本營批準,日本軍部下令抽調侵華派遣軍主力組成戰略兵團,岡村寧次大將任總司令,另外又從本土增調十四個師團投入戰鬥,總兵力達六十五萬人。
該戰役被命名為“一號作戰”。
華盛頓。白宮。
羅斯福總統靠在他那張著名的輪椅上,神情疲憊,臉色憔悴。同戰爭爆發的兩年前相比,這位六十二歲精力過人的總統明顯地衰老下去,他那雙時常閃爍著智慧火花的藍眼睛也蒙上一層灰暗的陰影,仿佛快要燃盡的篝火。
戰爭無情地消耗了老人的精力。
總統麵前坐著瘦高個哈裏·霍普金斯,高級助理先生老是不停地擤鼻涕,把一管尖尖的長鼻子揉得通紅。陸軍總參謀長喬治·馬歇爾坐在助理旁邊的沙發上,翻閱著一疊總統已經審批過的文件。
總統召集他的兩位助手來白宮是為了商討關於太平洋戰場局勢的最新進展。
哈裏·霍普金斯用手帕捂住他患傷風症的鼻子,甕聲甕氣地說:“喬治,我真不明白,日本人究竟還有多少兵力能夠投入太平洋戰場?”
胖子馬歇爾斜睨了瘦高個助理一眼,雙手一攤,回答道:“親愛的哈裏,你要是讓我把他們那些拿木頭槍的婦女也算上的話,大約還能召集到兩千萬到四千萬預備隊吧。”
瘦子虛弱地呻吟一聲,轉向總統說道:“簡直不可思議!總統先生,你都聽見了吧?照這樣打下去,光是打敗日本我們就得準備犧牲五百萬美國青年。還有歐洲,非洲!”他接著又哀傷地咕噥了一句:“我的天!這些該死的黃皮膚猴子!”
羅斯福平靜地望著他的兩位忠實的夥伴和助手,心裏泛起些許感激之情。如果總統是船長的話,那麼他們就是船上的大副和水手長。他們同他站在一起,協助船長戰勝驚濤駭浪,把美國這艘大船安全地駛向未來。但是他沒有急於發表意見,仍然不動聲色地傾聽他們的談話。
“總統先生,”馬歇爾探詢地望望羅斯福,後者用眼睛示意他講下去。“陸軍部的報告表明,自反攻南太平洋以來,美軍傷亡總數已經超過十萬人。僅瓜達爾卡納爾島一處,美軍傷亡即高達三萬多人,與被消滅的日軍人數幾乎相等。這個數字還不包括我們已經損失的四百架飛機,兩艘航空母艦,和其它近百艘水麵艦隻。”
“盟軍其他戰區情況怎樣?”總統問道。
“中國戰場的日軍正在進攻,中國人似乎很被動,他們的軍隊正在後退。東南亞日軍大部分集中在緬甸,史迪威和蒙巴頓正在拖住他們。”
“你認為中國人能頂住嗎?”
“我相信隻要他們願意頂就一定能頂住,除非中國人自己想投降日本人。”
“這些狡猾的中國人!他們總在那裏等待和觀望。”哈裏·霍普金斯嘟噥了一句,又開始揉鼻子。
總統碩大的腦袋以及腦袋裏的全部思想都被結實的輪椅靠背支撐著。他困難地調整了一下姿勢,動了動酸痛的脖子,然後讓自己的思路繼續思索下去。
美國人從來沒有麵對過這樣頑強而又陌生的敵人。戰爭初期的困惑並沒有完全消除,日本人的勇敢、頑強和瘋狂的戰爭精神至今仍然令美國人生畏。如果說所有的白種民族都曾經長時期地沉溺在種族至上的優越感中不能正視現實的話,那麼直到“珍珠港事件”爆發之前,美國人還確信有色民族都是低能和不堪一擊的,他們隻該服從而不是對抗白種人。事實證明這個偏見是陳舊和有害的。日本人不僅頑強地表明了他們的軍事潛能和民族優勢,而且還成功地改寫了大半個亞洲的曆史。這個可怕的事實正好證明了了美國人的自高自大和愚蠢。日本人的崛起不僅是對英美的挑戰,也是有色人種對整個白種民族的挑戰。眼下美國總統迫切需要探究的問題在於:為了徹底製服這個野蠻好戰和侵略成性的海盜民族,美國人究竟還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包括還要犧牲多少美國青年的生命?
瘦子霍普金斯的那句話在總統心裏重重地彈了一下,激起一股強烈的感情共鳴。正因為富蘭克林·D·羅斯福先生是一位總統,而總統又是本國民族最高利益的代表,因此羅斯福就必須具有美國人的一切思想方式和行為特點。從理智上講,羅斯福希望世界和平,民族平等相待,體現了人道主義的進步立場。但是從美國人的感情方式和民族偏見出發,他依然是優越的,白人至上的。當世界民族的差距未能在政治經濟格局中被一步步縮小,世界文明的步伐未能協調統一起來時,種族歧視的陰影就不可能消除幹淨,大多數白皮膚的人類都無法從種族至上的優越意識中完全超越出來。
這就不僅僅是美國總統也是人類自身的曆史局限。
“那麼,讓我們來看看,喬在這方麵應該做些什麼努力呢?”總統微微向前探出身子,讚同地說。喬是史迪威的昵稱,總統的思維之箭一下子就射中了靶心。
高級助理望著天花板,終於如願以償地打了個大噴嚏。他依然表情古怪地望著馬歇爾,後者突然綻開一個明朗的微笑。
“總統先生,史迪威有份緊急報告。蔣委員長還有三十個師在雲南接受美式裝備,但是他並不打算把這些部隊投入戰鬥。史迪威希望總統催促蔣先生立即開辟怒江戰場,以減輕英帕爾盟軍的壓力,否則中印公路要通過密支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緬甸一共還有多少日軍?”總統注視著他問。
“十個師團,將近三十萬人。其中有七個師團正在進攻英帕爾。”總參謀長回答。
“英國人能避免上次在緬甸出現的失誤嗎?”
“我想是的。蒙巴頓幹得不壞,但是他需要有人從背後向日本人猛刺一刀。”
瘦子助理將兩粒白色的藥片放進嘴裏困難地吞咽,他說:“他是在等待別人的勝利,這、這個老滑頭!”
空氣凍結了幾秒鍾。中國委員長的光頭很可憎地成了會議桌上的眾矢之的。
總統做了一個堅定的手勢,提高嗓音對他的助手們說:“哈裏說得對,既然這場戰爭是亞洲人強加給我們的,那麼為什麼讓他們躲在後方而讓美國士兵去流血呢?應該讓他們統統上前線,強迫他們去,勝利不會從天上掉下來。喬治,你來起草一份電文。注意,要讓那個耍滑頭的東方人明白,付出多大代價才能得到多少回報,否則他什麼也別想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