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
金在中那個時候還不流行考大學,學習好的都上中專,畢業學校還管找工作,早早成了吃皇糧的公家人。
所以,金在中從中專通知書下達的那天開始變放羊了,遊遍小縣城的大街小巷,把初中想玩沒空玩、想看沒敢看的東西挨個試試。
X色小說地攤有賣的,金在中看了兩頁就隨手扔了。無聊,一男一女光溜溜一起蹭來蹭去有什麼可快樂?還欲死欲仙?金在中撇撇嘴,才不信。
地攤還有盜版光盤,港台來的X級片、槍戰片、恐怖片,五塊錢的押金,五毛錢一天,隨便你挑。
金在中把地攤上的盤挑來挑去,最後挑幾個恐怖片拿走了。都說被恐怖刺激下也是放鬆的好辦法。
但後遺症也是不容忽視的。所以,當金在中看了《XX狂屍》之後趴在被窩不敢喘氣,被尿憋到險些尿床後,發誓再不看恐怖片了。
沒出息地邊罵著邊乖乖交了五塊錢又租了個恐怖的。沒辦法,刺激也是上癮的。好象辣椒,或者,愛情。
嚇並快樂著開學日子就到了。金在中打包行李去了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兩塊錢的車錢,四十分鍾的路程,金在中仰頭一看,嗬,學校建得還挺講究,不愧是藝術學校。
有什麼課程,老師如何,夥食如何,住宿如何,都不是金在中關注的,他想的是,這周圍能有租碟的麼?
照著指示牌找到宿舍,一看是上鋪,金在中也不在乎,把行李往床上一甩,空著手瀟灑出門。
繞著學校周圍轉兩圈,還真讓他找到個好地方。
放像廳。
說是放像廳,也就是普通農村小平房裏放個VCD,再擺個電視,成摞成摞的碟片碼在鞋盒裏,任君挑選。看一晚上才2塊錢,比租碟還合算。
金在中樂得合不攏嘴,看,在貧窮的地方上學就是好,一塊錢當兩塊錢用。
當天晚上,金在中翹了班級集合,偷溜出去找刺激。
原以為那麼個破放像廳沒幾個人,進去才發現人滿為患,不但小板凳上坐滿人,床上還橫臥幾個小夥子。
躺在床的最中間,占據最佳看片位置的,是個細長眼睛的男生,見有生人進來,不動聲色打量著。
金在中撇撇嘴,老板見又來客人了,殷勤招呼著,沒地方坐了不免為難,看床上的幾位大爺不是好惹的,金在中沒痞到主動招惹,沒地方了就走。
老板哪裏肯讓他走,用著金在中很難理解的方言朝裏間喊兩聲,一個半大小姑娘吃力地搬了個藤椅走出來。
金在中一見,樂了。藤椅這高檔家具可不是一般人家買得起的,就連他家也是最近兩年剛買了一對,這老板若不是真心想拉他個主顧,斷然是不舍得拿出來的。
既然搬出來了,自然也沒有客氣的道理。金在中接過藤椅,找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屁股還沒坐熱,原本在床上趴著的一個小瘦子一骨碌爬起來,衝著金在中惡狠狠道:
“哎,新來的?不懂規矩吧?”
金在中詫異。光知道江湖有“規矩”這說,怎麼放像廳也有?便搖搖頭。不過自己是新來的倒是真的。便又點點頭。
小瘦子不悅道:
“把椅子讓給浩哥坐。”
金在中見小瘦子把目光投向那個細長眼睛的男生,猜測他是不是“浩哥”。
讓座是行,可你得有個理由吧?看這浩哥既不屬於殘障,也不屬於婦孺,怎麼就還得讓座?
金在中也就是普通意義上的善良人,從小被慣出來的孩子哪裏懂得察言觀色,小性子一來,把身子一扭撅嘴道:
“才不。他是你浩哥又不是我浩哥。”
這硬碰硬的話把小瘦子惹毛了,他跳下床,竄到金在中麵前呲起大牙,嚇唬的話還未出口,老板怕砸了場,趕過來打圓場,伸著手把小瘦子拉到一邊道:
“還有,還有一把,我去搬。”
“嘿,你這老板,有這些好椅子今兒才說?”
小瘦子既而向老板發難。老板嘿嘿笑著不知怎麼應付。金在中覺得既然也不關自己的事了,便不再理會他們的無營養爭吵,伸手拉過床沿的鞋盒,一張一張挑著找碟。
等到心滿意足找出張恐怖片,浩哥已經靠著他也坐在一把藤椅上了,正歪著頭看他。
哼。金在中別過頭裝沒看見。為了把椅子還要爭執,別人有的他也要有,小孩子吧?自己從過了幼兒園再沒做過這種小家子氣的事。心裏對這個浩哥更沒有好感。
VCD裏鬧哄哄地唱著,幾個穿泳裝的女人騷首弄姿,金在中對這個向來不感興趣,隻盼趕緊演完換自己這個。可這些女人扭來扭去一點不累,連著半個多小時也沒有要歇歇的意思。越看越無聊,便長長打了個哈欠。
哈欠聲不小,一屋子人都轉過來看他。金在中不是故意要出風頭的,趕緊低頭擺弄手裏的碟。
正在放的泳裝片是靠門坐在小馬紮上的中年男人挑的,他顯然很不滿金在中對他挑碟品位的鄙視,狠狠瞪了金在中兩眼,眼一轉看見坐在邊上的浩哥,趕緊把頭轉回去專心看碟。
中年大叔了還這麼好色。金在中心裏暗暗好笑。無趣得很,轉著頭四下看著,視線便落在旁邊的浩哥身上。
雖不齒他剛剛的做法,卻也不得不承認,被稱做“浩哥”的這個男生,不但長得帥,氣質也好,即使坐在這種破爛小屋,也自有王者風範流露,打扮也時興,一看就不是窮人家的孩子。
這樣想著,免不了多看兩眼,猜測他是哪裏的人。
浩哥大概覺出有人看他,微微皺皺眉頭,臉卻沒有轉,冷道:
“看夠了沒?”
金在中臉一紅,恩了一聲趕緊坐好。隻聽浩哥又道:
“趙起同,把你那個片拿出來,要看回家看。換他手裏的這個。”
金在中一愣,浩哥居然指著他手裏拿的恐怖片。那個趙起同年齡不小,膽子不大,一句廢話沒有,乖乖取出泳裝片交了押金,灰溜溜走了。
小瘦子從床上伸出隻腳衝金在中後背一踹,道:
“哎,浩哥讓你把碟放進去。”
金在中轉過頭去白他一眼。自己是有潔癖的,這個小瘦子還不知道幾天沒洗腳,還要碰自己的衣服。再說了,前麵還有幾個人也選了碟,就算趙起同不看了,也輪不到自己。所以坐在那裏沒動彈。
在原來浩哥位置躺著的一個大個男生起來,一句話也沒說,抽過金在中手裏的碟放進去。
詭異的音樂一響起,小瘦子又開始廢話:
“浩哥,是恐怖片……”
“羅嗦。”浩哥一句話,整個片子下來,小瘦子居然連喘氣聲都沒了。
嘖嘖,做老大的說話就是不一樣。金在中感歎。
碟質量不錯,沒有卡的,清晰度也不錯,鬼嬰把人腦袋啃幹淨的鏡頭,連血絲都根根分明。
被製服的鬼嬰緩緩垂下頭,鏡頭越拉越遠,直到被白紙糊的屏風擋住視線。看碟的人心情也放鬆下來,鬼嬰的手出其不意猛穿透白紙,進距離出現在鏡頭前,血淋淋好不嚇人。
屋子裏的人明顯被嚇到,倒吸一口冷氣。金在中看得多了,自然已摸透規律,對這個鏡頭早有預料,麵不改色鎮定自若。略有得意轉臉看看浩哥什麼表現,冷不防被嚇一跳。
浩哥皮膚雖白,此時卻成煞白,微厚實的下唇緊緊抿著,抓著藤椅的手骨節泛白。金在中嚇一跳,早聽說有看恐怖片嚇死人的。早先還不信嘞!
金在中趕緊過去搖晃浩哥,緊張道:
“哎,哎,你不要緊吧?”
浩哥不說話,死死盯著電視屏幕。小瘦子和那個放進去碟的人還有床上其他幾個男生衝過來高一聲低一聲叫著:
“浩哥!”“浩哥!”
尤其以小瘦子的聲音最有特色,帶著哭腔道:
“好你個新來的,浩哥就不能看這些東西,要是他有點什麼事,我看你就等著陪葬吧……”
真是個烏鴉嘴。金在中暗罵。浩哥不過是臉色難看點,至於那麼嚴重麼?浩哥顯然沒空理會這一圈人,端坐著不動。
老板在外圍幹著急,要是真有人在這裏出點事,他這買賣也幹到頭了。
鬧哄哄半天,在浩哥跟前蹲著的金在中腦子反而清醒些了。這個時候他最需要的是什麼?急救。最常見的急救是什麼?人工呼吸。當然,讓他給浩哥人工呼吸是不可能的。所以,金在中退而求其次,選擇心髒複蘇法?!
心髒?應該在左邊……這就是應試教育培養出的學生。基本常識實在匱乏。金在中伸手到浩哥左胸下摸摸,肌肉蠻彈性,試驗著摁摁,浩哥沒反應。
那是自然,心髒複蘇哪裏是這樣輕易就做成的,金在中不過是個二半吊子裝強,隔著衣服摸索兩下拿不準到底哪裏是心髒。
金在中不死心,幹脆把手伸進去摸,活人總要有心跳的吧?這開學正是熱時候,屋子裏也隻有個風扇亂轉,浩哥胸口也出些汗,依著往常金在中的潔癖早不幹了,現在正緊張也顧不上許多,手心貼著浩哥的胸摸來摸去。
小瘦子拔尖了嗓子叫道:
“你……你竟然摸浩哥……”
金在中不屑采他,專心致誌摸浩哥那幾塊腹肌,想想位置好象低了,又往上摸索,指尖剛好摁在一個軟軟的粒上,浩哥一下子有了反應,半低下頭對金在中怒目。
金在中見浩哥似乎回神了,趕緊把手拿出來,不小心又碰下小粒。這回跟剛才手感不大像,尖挺的。
浩哥長長舒了口氣,起身往外走,幾個跟班緊緊尾隨。浩哥走過金在中旁邊,看也沒看他。
金在中直覺浩哥是生氣了。又挺委屈。自己哪裏知道他對恐怖片反應這麼強烈?再說還是自己把他救過來的。心裏雖這樣想,還是有些內疚,要不是浩哥發話趕走了中年色大叔,哪裏輪到自己看?下次若是再見他,道個歉好了。
金在中也是個大大咧咧的人,這些事根本也不往心上放,又挑了個片,耐心等著輪,把這事拋到腦後了。
看了一晚上的碟,頂著黑眼圈回學校時才知道學校裏找他找瘋了。可憐年輕的班主任,挺漂亮一小姑娘,剛畢業一腔熱情就碰著金在中這麼個目無紀律的渙散份子。
同學們都按時來了,有事沒來報道的也提前打招呼了,就他,行李在,人卻不在了。都以為是出去買東西迷路了,發動高年級的同學到周圍找,可惜見過他的人不多,學校把他的入學照片複印幾張,三五個成群找了一夜。
小班主任一見金在中撲上去哭個痛快,哭的金在中也淚汪汪,有必要解釋下,實話實說又太殘忍,便悲痛道:
“老師,我出去買個臉盆,結果天太黑又迷路,掉水庫裏了,天快亮才爬出來……”
管這謊撒得水平如何,總比說自己到放像廳快活一晚上來的人道吧。
找人事件雖結束了,麻煩也來了——金在中的大名和光輝形象在學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直到開學已經半個月了,打飯時候還有看見對他指指點點道:
“看,就是裝潢的新生,那個剛來就失蹤的金在中,都說他是長得太漂亮讓人擄去了,一看是男的才放回來……”
金在中詫異,自己身高1米8,平胸平臀,怎的就像女生了?還被人擄了去?這話傳的太離譜,有損自己男人形象,實在是忍無可忍。
提氣朝那兩個嚼舌根的男人走過去,心裏琢磨這話要怎麼說才好聽。既要把話講清楚,也不要得罪人。
腹稿沒打好,就有個熟悉的聲音尖道:
“嘿,你們兩個,在說誰的壞話?浩哥很生氣喲……”
金在中眨眨眼,不遠處說話的正是放像廳的小瘦子。還真是哪裏有熱鬧,哪裏就有他。話雖是小瘦子說的,聽起來像是浩哥的授意,而且還是為他出頭。
轉臉找找,浩哥坐在斜後方的餐桌上吃飯,目不斜視,仿佛剛才的事與他無關。
小瘦子的話效果蠻好。嚼舌根的兩個人一聽這話,飯也不買了,夾著飯缸一溜煙跑了。浩哥不愧是浩哥,到哪裏都這麼有威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