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厭倦之心(1 / 2)

鬼子的大掃蕩象一場暴風,吹動了似乎平靜的水麵,使水下的沉渣泛起;又象一個熔爐, 真金假金露出了本色。

用中國的一句古話來講,那就是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假如處在一個安定的和平時期,是很難分辨出一個人的人品高低。因為奸臣可以用花言巧語遮掩其奸行,壞人也可以隨時為自己帶上一副偽善的麵具。所以,隻有在艱難的時勢,才會構成對人們信念與氣節的考驗。

河野浩二先期在邢台縣的拉攏和收買工作收到了效果,在日軍的攻勢壓力下,一些觀望猶豫的武裝勢力紛紛投降,充當了可恥的漢奸賣國賊。周國權、張玉新這些有身家的一方豪強不出所料,率先投靠了日本人。越富有,越容易當漢奸,雖然偏激,但也不無道理。

“日月輝於外,其賊在於內。”一部抗戰史是中華民族的脊梁在烈火中煎熬鍛就的過程,也是清洗自身肌體毒素、腐朽的過程。隻不過,這個過程沉痛壓抑得令人艱於呼吸。

太陽黯淡下來,自然界的顏色慢慢褪去,潮濕的樹叢緘默無聲,仿佛在悄悄的哭。樹木深處,一隻孤單的鳥怯生生的叫著,好象在嗚咽。

柳無雙蹲在樹下,看著手裏煙頭上的那點小光亮,忽然,剛強的硬漢子再也壓不住他那沉痛、悔恨的感到情,就象閘門擋不住的洪水那樣,燙臉的眼淚從他的眼睛裏湧了出來。

如果不是他帶著柳鳳走上了這條在拚殺中求生的路,如果不是他被報複的怒火燒得失去理智,如果不是他為了那可憐的丟了的麵子,如果不是他瘋了似的要追趕逃跑的嶽培坤……哪怕隻有一個如果沒有變成現實,他唯一的女兒柳鳳也不會遭到這樣的重傷。

想著躺在教堂裏麵生死未卜的女兒,柳無雙越想越悔,越恨,他狠狠地吸那支煙,越不愛吸越要吸。把煙吸完,他手抱著頭,用力揪扯著自己的頭發,口中與心中都在發辣,要狂喊一聲,把心中的血都噴出去才痛快。

悔得深,恨得痛,想得多,柳無雙現在才多少明白了柳鳳為何會喜歡那個瘸腿的、有兩個老婆的男人了。他給了她發號施令的威嚴,教了她騎馬馳騁的本事,唯獨沒有讓她過上一個女人應該有的生活。別人怕她,懼她,不把她當女人看,也就近而遠之;隻有孟有田用一顆平等相待的心,用異性的正常相處喚起了柳鳳壓抑住心中的熱情。

如果是別家的女兒,到了這個年齡,早就嫁為人婦,可能是好幾個孩子的母親了。而柳鳳還戴著他給予的冷嚴的假麵具在騎馬衝殺,該得到的溫存和愛,因此而離她遠去。

為什麼直到現在才想到這些,為什麼要在快失去女兒的時候才悔恨自己的行為?與柳鳳相比,自己的報仇,自己的麵子,哪怕是自己這條命,又算個屁。

吱的一聲,遠處的房門開了,透出光亮。柳無雙抹了把臉,匆匆地跑了進去。麥克戴著口罩走了出來,柳無雙搶到跟前,竟然一時說不出話來。不是說不出,而是他不敢問,他承受不了那種打擊。

“唔!”麥克摘下口罩,沉吟了一下,柳無雙的心驟然沉入了深淵,幾乎站立不住。

“傷者暫時沒有了生命危險,但是——”麥克搖了搖頭,很惋惜地說道:“但是她的左眼沒有保住。很抱歉,我已經盡力了。”

“隻,隻是左眼沒了?”柳無雙用顫抖的聲音問道:“我姑娘還活著?”

“是的,柳姑娘的生命應該沒有問題,她的體質很好……”麥克還要繼續說,柳無雙已經聽不下去了,衝進了屋子。

柳鳳臉色蒼白地躺在裏屋的床上,半邊臉被繃帶包裹,麻藥勁兒還沒過去,她睡得很安靜。

柳無雙凝視著自己的女兒,他有多少話要說,那些話都沉重地壓在心裏。他在床邊坐了下來,眼睛一瞬也未離開,似乎害怕眨眼間,柳鳳便會離他而去,在世間留下他這個老頭子,讓他在孤獨和懊悔中度過。

他伸手輕輕撫摸著柳鳳露在被外的手背,隻有這種真實的觸碰才能讓他稍有安慰。女兒還活著,感謝老天,給了他補償的機會。什麼都不重要了,隻要能有女兒陪在身邊,看著她嫁人,再抱一抱呱呱墜地的外孫或外孫女,那才是幸福,那才是滿足。

柳無雙看得專注,想得入神,連肖廣和來到身後都沒有覺察。

肖廣和同樣用愛憐的目光注視著柳鳳,繃帶上的血跡讓他覺得揪心似的痛。柳無雙沒有他想得遠,他更擔心的是柳鳳醒來,知道自己失去了一隻眼睛,會怎樣的傷心難過。女人,沒有不重視自己的容貌的,瞎了一隻眼,基本上等於毀容,心理上的打擊比肉體上的傷痛要沉重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