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孫神醫的劫難(1 / 2)

一個讀過書的,越到亂世越會鎮定,他會以那不可移易的氣節把自己係結在正義與光榮上;他會以不應付去應付一切。一個沒有讀過書的真的工人或農民,遇到變亂也會鎮定,因為平日就以誠實勤苦維持生活,到大難臨頭也還會不慌不忙的去找正路兒走。

孫大拿,可憐的孫神醫,他不求什麼分外的功名利祿,而隻求保住自己已有的財產,隻求八麵都不得罪人,好保全住家人和他的老命。可這個世道,你不想受到動亂的影響,戰亂的漩渦也會用強大的吸力把你卷進去。

當然,孫大拿作夢也沒想到自己會有這麼一步厄運。他一直都在苦心焦慮的思索,一點也沒敢粗心,時不時地還把日本的官長請來喝喝酒,誰想到日本人會這麼翻臉無情,會把他捉到憲兵隊呢!

孫大拿一進鎮上的憲兵隊大門就覺著渾身發冷,冷得森人!這原來是一家富戶的深宅大院,又寬又高的影壁牆上畫著大幅的海水朝陽,那上邊的多半個太陽紅得就象一片鮮血!院子裏的房屋被加固並隔成了小間,差不多每個房子裏都有動聲,這些動聲除了有中國人翻譯的說話之外,再就是鬼子的叫喊和滲人的鐵木刑具聲響,接著就是受刑人的悲哭慘叫,簡直就是陰曹地府閻羅殿!

孫大拿的兩條腿就打起顫來,越顫越軟,軟得就邁不動了,但他的嘴還在不斷申訴著,哀告著,“我是山下太君的朋友,山下太君,你們的頭兒,我是冤枉的,冤枉的。”

兩個特務仿佛聾了似的不加理睬,連扯帶架就把他推到一間房子裏,“光啷”一下子把門關上,接著就“卡嚓嚓”地上了鎖。房子裏頭,立時就黑洞洞的自己連自己都看不見。

潮氣四麵侵襲著孫神醫,他的老骨頭僵結到一處。他想立起來走動走動,可他的膝僵得已經象一塊磚。他抱著雙膝,把下巴放在膝蓋上。夜象死一樣靜寂,隻有守衛的腳步聲與囚犯的悲號時時給靜寂一些難堪的變化。他落了淚,他冷,餓,骨節酸痛,寂寞,害怕。

他隻盼自己的厄運是個短時期的,不久他就會回到家中,享受著閉門悔過的清閑生活。他希望自己的運氣不至於壞到家破人亡的地步,日本人來捉他,也許完全是一點點的小誤會。他想到曾為鎮憲兵隊隊長山下太郎治過病,便想直起腰杆發怒,但一聽守衛的腳步聲在響,他便住了嘴,他須忍耐。家裏人定在四處奔走,一到天明,事情就會有些眉目的。

孫大拿胡思亂想著,似睡非睡的迷下一小會兒。醒過來時,他睜開眼,反倒覺得是在夢中。四周是長歎和粗聲的喘息,或突然的慘叫,以及鎖鐐的響聲與酸心的嗚咽。每一個聲音都給黑暗中的靜寂一點有力的推動,而摸不清是在推動什麼。他什麼也不敢再想,他覺得四圍會隨時的過來一隻潮濕的、有血的手抓住他。他冷,饑,渴;他止不住咳嗽。

因為沒有受過這樣的虐待,所以孫大拿永遠沒有關心過別人的苦痛。假若不是他自己被囚禁在此地,他決不會想象到日本人是這麼野蠻,無情,殘忍,而他的同胞們都受著這樣的地獄裏的毒刑與煎熬。他以為,在他入地獄以前,大家的慘受刑戮,都是禍由自取。假若大家能象他那麼見機而作,處處順從,他想,日本人就不會無緣無故的給大家苦頭吃。大家吃苦,因為大家無知,日本人並不是豺狼。現在,他知道了日本人的真麵目。

在牢房裏苦熬了一天一夜後,孫大拿已經昏昏沉沉。天再次黑了下來,嘩啦嘩啦,咣當一聲,門被打開了,淒冷的月光射了進來。兩個特務把孫大拿提出屋來,押解到了審訊室。

審訊室的地上擺著各種刑具:沾滿淤血的棍棒,勒脖子用的粗繩,長著青苔的磨盤和鋒利的大鍘刀……顯得陰森恐怖。在屋角一張長桌的後麵,坐著一個日本人,緩緩吸著煙,在燈光下,他的眼鏡片閃爍著滲人的光。

一個青年男子全身的衣服都被扒光,用細麻繩拴著兩個大拇指頭吊在木架子上。他的兩隻腳尖約有一寸來高,順著十個腳趾頭一滴一滴地往下流血。他的全身就完全成了紫紅色的肉醬。他的臉形已經模糊不清,可是還能看到他的兩道黑眉擰在一起,閉著眼睛。說他死了嗎?出氣的聲音很大,咬得牙齒咯吱吱的作響。就在他的身邊,站著兩個象鬼判一樣的凶徒,穿著短褲,光著膀子。一個手裏拿著一根一把粗的藤棍;另一個守著一個盆,盆裏有半盆血染了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