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第一章 上(1 / 3)

1?北京紫禁城午門

太陽是如此耀眼,沒人能想到這一天是大明嘉靖三十九年的臘月二十九。

一個被取下了官帽的官員抬著頭望著天空那顆“異像”的太陽,刺目的陽光把他滿臉滿身照得金光四射。

字幕:欽天監監正周雲逸。

鏡頭從周雲逸身上拉開——

他的左邊顯出了兩根巨大的廷杖。他的右邊也顯出了兩根巨大的廷杖。

四根廷杖一頭著地呈四十五度斜杵在他身子的兩側,每根廷杖的另一端都握在一名東廠的行刑太監手中。

四名東廠太監兩側的不遠處釘子般站著兩行挎刀的錦衣衛。

“最後問你一次。”聲音從周雲逸身後不遠處傳來,“今年臘月為什麼不下雪?”

“朝廷開支無度,官府貪墨橫行,民不聊生,上天示警!”周雲逸仍然望著太陽。

“唉!”那個聲音的一聲歎息雖然不大,但透著恐怖。

四個東廠太監的四根廷杖立刻動了,前兩根從周雲逸的腋下穿過去架起了他的上身,後兩根分別朝周雲逸的後腿彎處擊去。

周雲逸先是跪了下去,隨著前兩根架著他的廷杖往後一抽,他整個身子趴在了午門的磚地上。

四個太監的四隻腳分別踩在他的兩隻手背和兩個後腳踝上,周雲逸呈大字形被緊緊地踩住了。

四個東廠太監的目光都望向了午門方向。

陽光灑照下顯出一個太監背負午門的身影。

那個太監先是猶疑了片刻,接著一步一步向周雲逸這邊走來,走到周雲逸的身邊站住了。

字幕:東廠提督太監馮保。

馮保又站了片刻,接著竟在周雲逸的頭前蹲下了,聲音透著悲憫:“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你的家人都在等你過年呢。你就不能改個說法?”

周雲逸的臉貼在地上,他慢慢閉上了兩眼,兩滴淚珠從眼角冒了出來。

馮保最後失望了,倏地站了起來:“我再問你一句,這些話是誰教你對皇上說的?”

周雲逸貼在地上的臉:“我是大明的官員,盡自己的職責,用不著別人教我。”

馮保退後了一步,不再看他:“廷杖吧。”

四個太監舉起了廷杖,眼睛卻仍然望著馮保。

馮保那雙原來呈外八字站立的腳慢慢移動了,兩隻腳尖一寸一寸往內挪,那雙外八字站立的腳,換成了內八字。這是“死杖”的信號!

四個太監的目光一碰,然後四雙眼睛都閉上了,四根廷杖猛地擊向周雲逸的後背。沉悶的廷杖聲立刻在午門那偌大的空坪裏回響。

鮮血透過周雲逸的衫袍迸了出來,噴向鏡麵。一記一記沉悶的廷杖聲停了。

前麵的兩根廷杖從周雲逸的兩腋下穿了進去,把他的上半身往上一抬——周雲逸的身子軟軟地垂著。

馮保又蹲了下去,捧起他的頭,扯下他的一根頭發伸到他的鼻孔前。

那根頭發紋絲未動。

馮保歎了一聲,站了起來:“通知他的家人收屍吧。”

這時從午門西邊西苑深邃的宮裏傳來一個遙遠的聲音:“萬方有罪,罪在朕躬。從新年初一到十五,朕一個人在玉熙宮齋戒祈雪……”

這聲音傳得很遠很遠,此時天上那太陽一下子變得慘白。

2?西苑大內

慘白的太陽慢慢轉紅了,幻化出一盞剛被點亮的燈籠。接著幾處燈籠點亮了,又幾處燈籠點亮了,無數太監的黑影在各處尚未點亮的燈籠前悄無聲息地遊動著。慢慢地,大內各處殿宇的屋簷下次第紅了起來。一片通紅,又一片通紅。天卻依然是無邊的黑,這就使得那一座座點了燈籠的巨大的殿宇簷頂像漂浮在下紅上黑的半空中。

一個畫外音好像從那無邊深邃的黑空中傳來:“轉眼就是明嘉靖四十年正月十五的寅時了。從初一到現在,天仍然沒有下雪。而天明後,大明朝最重要也是最讓人頭疼的年度財務會議今天就要在宮裏召開。去年巨大的虧空都要靠今年來彌補,今天要是再不下雪,這場會議也許就會開得比嘉靖皇帝的心情更加灰暗了。”

鏡頭沿著一排殿宇的走廊紅著的燈籠推向兩個仍在繼續點燈的年輕太監。一個太監抱起另一個太監的雙腿,被抱的太監大約是由於手凍得有些麻木,那火絨擦了幾下仍沒點燃。

太監:“鬼老天,又不下雪,還賊冷賊冷的。”

抱他的太監:“閉上你的臭嘴吧。讓人聽見了,今天再不下雪,招打的人裏少不了你。”

點燈的太監終於擦燃了火絨,點亮了這盞燈籠,剛要把紅紗罩套上去,突然,他的手僵住了,眼也僵住了,死死地盯住燈籠的紗罩。紅紅的燈籠紗罩的左上方赫然粘著一片鵝毛般的雪!又是一片!接著又是一片!

“雪!”太監的嗓子本來就尖,他這一聲又是扯著喊出來的,立刻便傳遍了大內空蕩蕩的夜空。

在夜空黑天與燈籠紅光的交接處紛紛揚揚的雪花一片片白又映著一點點紅。

“下雪了!”幾聲驚喜的尖音在不同的幾處幾乎同時響起。

“誰在叫!”一個嚴厲的聲音立刻使四處又都寂靜了下來。

一盞大紅燈籠的偏殿宮簷下,竟站著馮保!馮保伸出一隻手接著紛紛飄下的雪花,望著上空,兩眼閃著光:“天大的祥瑞呀!我這就給皇上報喜去,然後去司禮監。你們把剛才瞎叫的幾個拉到敬事房。在我報祥瑞之前,有誰敢吭一聲,立馬打死!”

“是。”幾個精壯的太監立刻奔了出去。

馮保也立刻邁開大步冒著雪花向玉熙宮方向奔去。

3?司禮監值房

兩個白雲銅的大火盆被堆滿了的寸長銀炭燒得紅通通的,與屋梁上吊下來的幾盞紅燈籠上下輝映,把個司禮監值房暖紅成一片。

這個值房大約也就僅次於皇上和後妃的宮室了。進深雖然隻有一丈五尺,寬長卻有五丈,據說是把原有的三間房打通了隔牆改成一間的。這時挨著北牆一溜兒的五把紫檀木設墊的椅子上坐著司禮監掌印太監呂芳和四大秉筆太監,每個太監的腿下都跪著一個小太監在給他們脫下暖鞋換上上朝的靴子,每個人身後側方另有一個小太監在給他們的脖子圍上白狐皮披肩。

突然,厚厚的門簾掀起了一陣風,一個太監喘著氣興奮得滿臉通紅闖了進來。

那太監一進屋,就在坐在正中的呂芳麵前撲通跪了下來:“恭喜老祖宗!賀喜老祖宗!下雪了,老天爺下瑞雪了!好大的瑞雪!”

幾乎是同時,五大太監站了起來。兩邊的四大太監都是急著想出門看雪的樣子,但都沒舉步,把目光全望向正中的呂芳。

呂芳顯然也有些興奮,但沉著氣,像是有意不急著出去,而是把目光望向門簾,好像透過那道簾子他也能看見屋外的大雪。

“皇上有德呀!”在任何時候,呂芳說出來的話都透著大內十萬太監總管的身份,“看看去。”說著他率先走向門簾。

4?司禮監值房門外

雪下得比剛才還大了,在一片燈籠的紅光中紛紛揚揚。

“皇上這時應該正在丹房打坐吧?”站在呂芳右側的那個大太監說。

“應該是。”呂芳左側的大太監接道。

呂芳:“議事的時辰也快到了,該我們給萬歲爺報個祥瑞了。”

“主子。”剛才那個前來報喜的太監湊到呂芳的身後,“奴才聽說馮保壓著大夥兒不許吭聲,自己搶著給皇上報祥瑞去了。”

“有這回事?”呂芳長長的眉毛不經意地抖動了一下。

“好嘛。”站在呂芳左側的那個司禮監大太監聲音又細又冷,“去報了這個喜,不準皇上一高興就讓他馮保取代咱們幾個了。”

呂芳:“那咱們就再等等,給皇上報了喜,他也該上咱們這兒來裝裝樣子了。”

就在這句話剛說完,一個小太監打著燈籠領著馮保從院子的月門裏進來了。

“喲,幹爹都知道了!”馮保說著就在呂芳麵前的台階下冒著雪跪了下來,“兒子給幹爹賀喜了。有了這場雪,皇上高興,幹爹和師兄們的差事便辦得更好了。”磕了個頭,他便站了起來,滿臉恭順地望著呂芳。

呂芳臉上堆著笑:“降瑞雪的事皇上都知道了?”

馮保:“回幹爹的話,兒子已經替幹爹向皇上報了祥瑞了。”

呂芳:“皇上聽了喜訊說什麼了?”

馮保:“兒子是跪在殿門外報的。皇上的麵也沒見著,隻聽見裏邊的銅磬響了一聲。這也就是說皇上他老人家已經知道……”

“我還以為皇上一高興就讓你進了司禮監呢。”呂芳打斷他的話,臉上仍然笑著。

一直沒有吭聲的司禮監四大太監的目光一下子全望向了馮保。

馮保一愣,僵在那裏。原來就說馮保壞話的那個司禮監大太監緊接著說道:“是呀,我們這些人也是該挪挪位置了。”

馮保臉色變了,對著呂芳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接著揚起兩隻手掌在自己的兩邊臉頰上狠勁地抽了起來:“兒子該死!兒子該死!兒子原隻想替幹爹早點向皇上報個喜訊,死了也沒有別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