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第五章 上(1 / 3)

1?北京嚴世蕃書房

“謄錄好了嗎?”嚴世蕃帶著羅龍文一進來就問道。

“都謄錄好了。”鄢懋卿在書案前站了起來,將那份嚴世蕃口述的胡宗憲辭呈又吹了吹,遞給嚴世蕃。

嚴世蕃接過辭呈:“老頭子還在等著胡宗憲呢。你們過去陪他,我去賢良祠,跟他攤牌!”

“好。”羅龍文、鄢懋卿同時答道。

“打轎!”嚴世蕃一邊嚷著,一邊大步走了出去。

2?北京裕王府寢宮

高拱坐在這裏,張居正也坐在這裏,隻有徐階沒來。

裕王這時顯然也處於十分不安的狀態之中,一個人在屋子中間來回踱著。

“這個時候隻能以靜觀變。”高拱說道,“皇上公然點名叫譚綸一起進京,是已經把賬算到我們頭上了。在王爺見皇上以前,不能見譚綸。”

“不見正示人以心虛。”張居正立刻反對,“譚綸本是王爺府的詹事,進了京沒有不見的道理。再說,王爺是朝野皆知的皇儲,出了這麼大的事,關心國事才是應有的態度。”

高拱:“關心也不在今天晚上。今晚見了譚綸,明天皇上問起說了些什麼,王爺如何回答?”

“該怎麼回答就怎麼回答。”李妃的聲音從寢宮和臥室那道門裏傳來。

高拱和張居正一怔,都站了起來。裕王也站住了,卻揚了揚手,示意高拱、張居正坐下。

李妃在裏麵接著說道:“張居正說的是正論。王爺,今天晚上應該見譚綸。最好讓馮保去叫他來。”

裕王,還有高拱和張居正眼睛都是一亮,互相望了望。

李妃在裏麵繼續說道:“父子一體,沒有什麼應該瞞的。”

張居正:“慚愧。我們的見識反而不及王妃。”

裕王又望向了高拱。

高拱點了點頭:“叫馮保去確是高招。”

裕王這才對門外說道:“傳馮保。”

3?北京賢良祠胡宗憲臥房

“小閣老,我這裏沒有什麼馬寧遠毀堤淹田的供狀。”胡宗憲語氣平靜而執著。

嚴世蕃的兩眼瞪得像燈籠,死死地盯著他,好久才說道:“好,好,沒有就好!有,也不過將我們父子罷官革職坐牢!可不要忘了,自古事二主者都沒有好下場!把我們趕了下去,內閣那幾把椅子,也輪不到你坐!”

胡宗憲靜靜地坐在那裏,以沉默相抗。

嚴世蕃被他的沉默激得更惱怒了:“你是執意要將那份供狀交給裕王作為改換門庭的進見禮了?”

胡宗憲:“世蕃兄,你可以用這個心思度天下人,但不可以用這個心思度我胡宗憲。還有,閣老已經八十一歲了。你可以不念天下蒼生,但不應該不念自己的白發老父!”

“你有什麼資格訓我!”嚴世蕃咆哮了,“大明朝兩京十三省,是在我肩上擔著,天下蒼生幾個字還輪不到你來說!我現在隻問你一句話,在浙江改稻為桑的國策你還施行不施行?”

胡宗憲:“施不施行,我在奏疏裏已經說了。”

嚴世蕃:“那就是說你已經鐵了心了?”

胡宗憲又沉默了,坐在那裏不再接言。

嚴世蕃氣得在那裏開始發顫,突然,他舉起右手在自己的右臉上摑了一掌:“該打!這一掌是代我父親打的。”

胡宗憲一愣。

嚴世蕃接著舉起左手在自己的左臉上又摑了一掌:“這一掌是我自己賞自己的!我們父子倆怎麼都瞎了眼,用了你這個人到那麼重要的地方做封疆大吏!”

胡宗憲慢慢站了起來,走到門邊:“這個封疆大吏我也早就不想做了。你們可以上奏皇上,立刻革了我。”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嚴世蕃接著就頂上這一句。

胡宗憲:“想要我怎樣,小閣老就直言吧。”

嚴世蕃:“那好。辭呈我已代你擬好了。你自己照著抄吧。”

說完,嚴世蕃從懷裏掏出那封辭呈往茶幾上一拍,徑直走了出去。

4?北京裕王府寢宮

“稟主子,奴才已經把譚綸譚大人請來了。”馮保一進門便跪下叩了個頭。

裕王和高拱、張居正都對望了一眼。

裕王:“叫他進來吧。”

“是。”馮保站了起來向外麵叫道,“譚大人,王爺叫你進來。”

譚綸走了進來,對著裕王跪了下來:“臣譚綸叩見王爺。”

裕王:“起來吧。”

譚綸站了起來。馮保便躬著身,向門邊退去。

“站著。”裕王喚住了他。馮保立刻彎腰站在那裏。

裕王:“今天晚上我放你的假,你回宮一趟吧。”

馮保一怔:“主子,奴才回宮幹什麼?”

裕王:“去告訴呂公公,就說今晚我召見譚綸了。”

馮保大驚,撲地又跪了下去:“主子!主子!奴才怎敢做這樣的事!”

裕王:“怎樣的事了?天家無私事。我是皇上的親生兒子,我的事都是大明的事。叫你去,你就去。”

馮保兀自跪在那裏發愣。裕王跺了一下腳:“聽到沒有?”

馮保:“奴才遵旨。”這才爬了起來,滿臉愕然地退了出去。

5?北京嚴嵩府書房

鍾鳴鼎食之家,況是相府,連夜都有報更的。這時報初更的梆聲從前院不遠處傳來了。一直躺在躺椅上的嚴嵩倏地睜開了眼:“是報更了嗎?”

鄢懋卿:“是,初更了。老爹,胡宗憲不會來了。”

嚴嵩的老眼中終於浮出了難得一見的傷感:“真正想不到的……懋卿,你那天說人心似什麼來著?”

鄢懋卿:“人心似水。”

嚴嵩搖了搖頭:“水是往下走的,人心總是高了還想高啊……”

羅龍文和鄢懋卿的目光一碰。

羅龍文:“明天卯時就要進宮,您老還是歇一會兒吧。”

嚴嵩:“不睡了,就在這裏,坐更待朝吧。”

6?北京西苑禁門朝房外

胡宗憲這天晚上自然也在“坐更待朝”,才寅時正就離了賢良祠來到了宮門外,在朝房等著。卯時初,景陽鍾響了,他第一個就來到了西苑禁門朝房,在這裏等著嚴嵩和裕王。

遠遠的,一頂王轎和一頂抬輿來了!

胡宗憲茫然的兩眼這時露出了更加複雜更加痛苦的目光,皇上還沒見,這時卻要先見不能相見又不得不見的嚴嵩,還有那個與自己理不清關係的裕王。

裕王的轎停下了,嚴嵩的抬輿也停下了。按禮製,必須先叩見親王。胡宗憲就地跪了下來,目光中看見了裕王那金黃色王袍的下擺和繡著行龍的朝靴,便叩下頭去:“臣胡宗憲叩見裕王殿下!”

裕王站住了:“你辛苦了。”是那種想盡力示出安慰又不能過於親切的語調。

嚴嵩也被隨從攙著走過來了,胡宗憲就地轉了一下身子,向那兩雙腳的方向也叩了個頭:“屬下胡宗憲叩見閣老。”

嚴嵩漠漠地望了他一眼,語氣十分平淡:“不用了。覲見皇上吧。”

胡宗憲凜了一下,少頃才答道:“是。”等他站起來時,裕王和嚴嵩已經進了西苑禁門朝房。他跟著也走進了西苑禁門朝房。

7?西苑玉熙宮外殿

裕王是有座位的,按親王規製,又是皇儲,坐在嘉靖下首的東邊;嚴嵩在七十五歲那年也已蒙特旨賞坐矮墩,坐在嘉靖下首的西邊;呂芳照例是站在嘉靖身邊稍稍靠後的位置。這樣一來,偌大的殿中,跪在那裏的就是胡宗憲一個人。

嘉靖依然是寬袍大袖的便服,不同的是,冬季穿的那身薄薄的絲綢,到了這夏季反而換成了厚厚的印九龍暗花的淞江棉布。照他自己的說法是因為常年修道打坐練成的正果,其實是常年服用道士們給他特製的冬燥夏涼的丹藥在起作用。這一點無人敢說破,反倒成了許多人逢迎的諛詞,他自己受用的顯耀。

“胡宗憲。”嘉靖開口了。

“臣在。”胡宗憲盡力平靜地答道。

嘉靖:“一個四品的知府,一個四品的河道監管,兩個科甲正途的知縣,你舉手就殺了。好氣魄。”

胡宗憲一凜:“回皇上,依《大明律》,主修河道的官員河堤失修釀成災害等同丟城棄地。臣身為浙直總督掛兵部尚書銜,奉王命旗牌可就地正法。”

嘉靖:“可不可以先上奏朝廷然後依律正法?”

胡宗憲一怔:“回皇上,當然也可以。”

嘉靖:“這就有文章了。朕的記憶裏,你是個謹慎的人嘛,這一次不但先斬後奏,而且殺的既有小閣老的人,還有呂公公的人,你就不怕他們給你小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