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到路上的小孩兒看著有七八個月大,大眼睛閃閃的,五官長得非常漂亮,滿頭稻草似的頭發枯黃黃,隻穿著一條開襠褲,胳膊肘被路麵刮得一片青紫,竟然不哭不鬧,反而抓著徐冬陽的耳朵咿呀咿呀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摔在一旁的背簍是本地常見的專門背小孩兒的背簍,不過破破爛爛,黑黢黢的散發著惡臭味,底下已經沒了一半,所以放得不穩,小孩兒一動就倒。
徐冬陽把他左右看看,發現他的胳膊上、腿上、腰上都髒兮兮的,還有挺多淤青。這些淤青不像是被人虐打的,就像是剛才這樣,沒站穩摔了,胳膊挫傷,或者腰腿卡在背簍的橫檔上擠壓出傷痕來。
徐冬陽提高聲音,朝最近的一小群聚在一起繞毛線的嫂子嬸嬸們喊:“誰家小孩兒啊摔路上了,小心被人拐了去!”
那邊一個婦女頭也不抬地說:“沒事兒,放那吧,哪有拐子啊!”
徐冬陽說:“人來人往的不小心踩一腳,或者被車軋了咋辦?”
那個婦女這才看他一眼,然後又忙著低頭繞線:“你個小孩兒家家管那麼多幹啥,他爹媽又找不到,隊裏給口吃養大就不錯啦,還有哪個管得他啊!”
徐冬陽以為是小孩兒家裏出了什麼事,父母爺奶都不在了,一下就代入了自己。
他也沒爹媽父母,吃的是國家的飯,穿的是院長媽媽化緣來的捐贈衣服,還有好心人捐贈的玩具、樂器可以用。福利院的條件再差,也比這個小孩兒好得多。院長媽媽像母親一樣關照著他們,哥哥姐姐對他們弟弟妹妹也很好。國家管他們的飯,那可是頓頓帶雞蛋又帶葷的!
徐冬陽想把小孩兒放回背簍裏吧,看著那個髒不拉幾落著蒼蠅蜢子的背簍,徐冬陽掃慣了豬圈的都下不去手。
徐冬陽從車鬥裏拿出一個自留的大棠梨給小孩兒拿著,抱著小孩兒走過去湊到旁邊蹲在花壇沿邊,和那幾個婦女說:“同誌,就算是他爸媽不在了,總有別的親戚可以管管他吧?小孩兒長得這麼好看,真不小心擦傷了摔壞了,那不是太可惜了嘛?看病看傷還得出一坨錢,也不劃算啊。”
聚在一起,邊快樂八卦邊幹活的婦女們一起回頭看向徐冬陽,那眼神,賊亮賊亮,充滿了審視和她們自己才懂的暗示,把他看得特別尷尬。
剛才搭理他兩句的婦女把他仔仔細細看了一遍,語氣緩和了,說:“小同誌,你不是鄉裏嘞吧?你不曉得哇?他不是我俺鄉裏嘞,熊所長他俺從紅纓公社帶出來嘞那個,就是那個拐來嘞,紅纓公社出拐子的事你應該找得到(曉得)吧?”
一旁有個老太太跟著說:“就是講哦,他俺紅纓公社的人拐來的小伢伢伢兒,應該他俺公社養起找爸媽是不是地?放到我俺這裏搞莫?還要我俺出糧食養,真就不是懶東西!”
徐冬陽就知道了,這是被張紅姐拐來的人裏頭的那個還在找親人的小孩兒。
從情理上,確實這小孩兒完全不該一紅橋公社養,犯罪分子是紅纓公社的,父母又沒找到,熊所長他們解救了孩子,怎麼看都不該再由一紅橋公社出麵撫養——養大一個孩子的糧食和日用品,足夠把一個剛剛果腹的家庭拖回到饑餓的深淵。人們才剛擺脫饑餓幾年?連自己的孩子都不一定養得活,哪裏能多養個小孩兒!
一紅橋的人們沒有給這個孩子好一點的生活環境,但是好歹把他養活了,這已經很了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