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紀大部分印象裏家中的爭吵聲沒有停止過,大人們仿佛隨便什麼事都能計較起來,一言一語宛如尖利的刀戟相互攻擊對方最薄弱的點。他們像是彼此最痛恨的敵人,又偏偏組成了世上最親密的關係。
年紀尚小的美紀也察覺出其中的不幸,她小小的憂愁著,為此她甚至帶上了為數不多的點心去神龕前祈禱。
“希望他們不要再吵架。”
她如此訴說著自己的願望。
胖胖矮矮像是青蛙的神明雕像看著她一語不發,長期無人清掃的石階上長滿了青綠色的苔蘚。
這一點都不像是能實現願望的神明,她想。
然而,奇跡就這麼發生了。以為家中無人的美紀被客廳的沉默嚇了一跳,母親和父親坐在沙發上親密地挨在一起,而反常的是他們沒有爭吵,似乎往日不可口的飯菜和稀薄的薪水都失去了應有的作用,狹窄逼仄的房間也變得格外的明媚開朗。
第一天是如此,第二天也是如此,第三天、第四天……那個模樣古怪的神明實現了她的願望!
而與之相對的是周圍的鄰居的和藹。那些大人招呼她過去,給她塞滿平日裏買不起的零食,時不時詢問她的母親,她的父親,仿佛一直不起眼的她突然產生了變化,變得矚目起來。
為什麼會這樣呢?她忍不住思考,神明給予她的饋贈似乎太多了些。
或許會有人因為這份恩賜產生惶恐,但是小小的美紀並沒有想太多,她頭一次品嚐到幸福的味道隻會變本加厲的貪得無厭。
她一次次向神明祈禱,而神明一次次實現了她的願望,因此他們成為了無話不談的朋友,盡管這個朋友不會說話,也不能移動,但美紀依舊珍惜這份特殊的友誼。
又一次,她向她的朋友訴說祈願。
“我希望這樣的日子能夠一直持續下去。”
她如此真切的祈禱,比以往更加認真虔誠,希望這份幸福能夠永久保存。
“美紀!”
她驚喜的站起身,回頭去看身後的母親。
母親是暴怒的,兩根眉毛飛舞地倒岔在臉上,一雙眼睛瞪得滾圓,連熟悉的麵容都變得扭曲。
隻是一眼就讓美紀陷入惶恐之中,她知道媽媽生氣了,但是糟糕的是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她手足無措的站起身,腳步絆了一下搖搖晃晃像是一隻滑稽的企鵝,但母親並沒有因此被逗笑。
母親依舊是那副可懼的麵容,嚴厲的目光刺透她,眼白四周泛起駭人的紅絲。
“你就那麼憎惡我嗎?”良久,美紀聽見母親這麼說,語氣卻像是在憎恨她。
她更加的疑惑和急切,急忙否認,卻被母親惡狠狠的拽起一隻胳膊來像貨物一樣拖拽著打斷。她混沌的腳步磨過那些長滿青苔的石階,那隻矮矮胖胖像是青蛙的神明俯視著送別她,離得越來越遠。
許久沒有響起的爭吵聲再次重演,母親幽咽的哭聲透過門板鑽進躺在床上的美紀耳中。模模糊糊的美紀聽見母親在向父親傾訴什麼,那些過往她自己根本注意不到的罪責被一一拿出來展示,她聽得頭昏腦脹惶惶不安。她好像一個罪大惡極的犯人狠狠的欺負了母親,可分明,她什麼也沒有做啊。
如果祈禱幸福也是錯誤的話。
她想去給母親道歉,卻不知道怎麼開口,於是她決定一一改正自己的罪行。
她狼吞虎咽掉盤子裏所有的食物連平日裏最討厭的胡蘿卜都沒有放過,最後故意將空盤子推到母親麵前讓她看到自己的誠意。
母親的目光從盤子上滑走,沒有消氣:“怎麼?等著我給你收拾碗筷嗎?你也不小了也該自己學著做些家務,不能天天的奴役我……”
後麵的話美紀記不住了,她目光呆滯的將桌子上的碗筷收到廚房,一離開那些絮叨她又勇敢起來。但在她笨手笨腳打碎一個盤子後一切都完了。
母親的目光比任何時候都要可怕,她再次問出了那個令美紀不能理解的問題:“你就那麼憎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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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紀差點以為自己翻包的事情敗露了,她心跳如雷,卻沒想到這一次沒有等到母親的質問而是道歉。
為什麼要道歉呢?她不理解。
“走吧美紀。”站在一旁的津島修治拽了她一把,瘦弱的臂膀像是浮木一樣支撐著她。
“那媽媽呢?媽媽不跟我們一起走嗎?”分明她才是媽媽的女兒,她卻需要依靠津島修治來翻譯對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