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木明美又一次試圖解釋,但天生的缺陷再一次刺痛她,那些短小無序的音節像是灰色的霧,還未凝聚就消散。於是她再一次的,發覺自己與正常人的不同。
她會想象自己是怪物,是混入人堆裏毛茸茸的怪物,她無法傾聽,自然也無法理解。
她站在熱鬧的人堆裏,會疑惑人為什麼因為笑話大笑,會疑惑人為什麼因為悲劇哭泣。
她看見飛鳥,卻不知道羽翼扇動的振翅聲,她看見流水,卻不知道泉水奔流的潺潺聲。
明美茫然地看著津島修治,最後試著推了推他,接著便開始哭泣。
那些淚水淌過稚嫩的臉頰,夾雜著嗚咽。修治伸出手替她接住這些滾燙的淚珠,淚珠在他的手掌裏聚集成一輪小小的水窪。
他從沒有這麼一刻慶幸過自己有察言觀色的本領,無需言語他便已經知曉明美所要表達的意思。
她想要救這些孩子,卻因為無法說話,無法表達而一次次失敗。
“真是愚蠢的做法啊,不過我認可你的堅持。”
修治的話語明美自然無法聽見,但她仍從對方身上感到了一股安定的情緒,仿佛隻要有他在,一切都會迎刃而解。
卡車仍在行駛,兩輛卡車沒有被任何人察覺出異常,它們載著昏睡中的孩子們穿過大橋,混在熱鬧的車流裏,逐漸駛向港口。
駕駛員是個長相瘦削的壯年男子,他一隻手壓低帽簷,一隻手搭在方向盤上,食指如打點器般不斷敲打方向盤粗糙的表麵,用於打發等待紅綠燈這段漫長的時間。
“這就是最後一單了吧。”
“嗯。”副座上的同夥回答他,“晚上去喝酒嗎?有家酒吧的服務生超辣的耶。”
“你說的是阪本那家吧?要去要去,我跟你說。”他湊了過來,壓低聲音,嘴角羞赧,眉間卻透著得意,“我覺得那個小妞對我有意思……”
旁邊的同伴眨了下眼,隨即發出洪亮的笑聲,他粗壯的大手拍打上司機弱不禁風的後背,打鼓似的傳出一陣“砰砰”的悶響:“好啊你小子,什麼時候勾搭上的,怎麼連兄弟幾個都不知道。”
司機咳嗽兩聲,點頭哈腰似的求饒:“上周,上周,你這手勁忒大。”
紅綠燈跳轉,卡車再次啟動。
副座上的同伴沉浸在看熱鬧的情緒中,臉上的揶揄還未消退,他慢悠悠的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一包煙,抽出一根夾在手上,又拿出一根遞給司機。隨後他在中間的置物盒內翻找一陣,最後才在中控區的凹槽裏發現了打火機。
司機已經將煙叼在嘴裏,那根煙在他的上下嘴唇間調皮的跳動,嬉笑地逗樂了兩人,等它終於安分下來才由副座點上了火。
副座隨後也以司機差不多的姿勢將煙叼在嘴裏,他一隻手合攏稍稍彎曲擋在嘴前,另一隻手則摁住打火機。火焰燎上來的一瞬間,一陣淒厲幽怨的哭腔就從後麵傳了過來,火焰因他的驚嚇跳動,熾熱的溫度灼傷了手掌。
“什麼*動靜!”副座的怒氣也被那一下點著,他幾乎要從座位上蹦起來,惡狠狠的目光向後看去。
“估計是藥效過了有孩子醒了吧。”司機如此揣測。
這個推測很有可信度,因此副座很快也接受了這個答案。他捂著燒傷的手掌啐了一口,連煙掉哪去了也不在意。
“哭,哭有什麼用,要怪就怪你們父母吧,為什麼這麼不負責的把你們生出來。”
“好了好了,別生氣了,反正這些小鬼接下來……你跟他們計較什麼?”
這麼想著,副駕的火氣才稍微壓製住了一點,可他依舊不依不饒的啐了一口:“好看的去做娼妓,健康的販賣器官,什麼都沒有的就去做苦力,畢竟小孩子可是有無盡的未來。
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他有意的模仿著電視中的政府官員,聲音怪裏怪氣,還配合著翻起白眼吐出舌頭。車內兩人因此哄堂大笑,那些因為哭聲導致的壞氣氛這才煙消雲散。
他們像往常一樣抵達目的地,接頭人早已等候多時,他們打開艙門,準備將裏麵的孩子都運輸到船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