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過後的路麵是濕滑的。剛融化的水,在零下的溫度中快速凝結成冰,原本灰白色的路麵反射著冬日的暖陽,也變得徒有其表起來。結冰的路波光粼粼,卻使人每一步都走得艱難。
津島修治努力地在光滑的路麵上保持平衡,笨重的衣服和無力的雙腿嚴重影響了他的發揮。他比平時走得還要慢,可身邊跟著的織田作之助卻沒有表現出絲毫的不耐煩。
自五歲出走的那天起,織田作便一直跟在修治的身邊。他們相處的時間甚至抵得過常規的父母和戀人,即使從未觸碰過實體,卻也已然成為互相最熟悉的人。
昨晚修治掉落的那顆牙被織田作撿起來裝進了一個小玻璃罐裏。那個玻璃罐是他們昨天回去的路上在路邊攤上買的,那裏麵原本放滿了漂亮卻廉價的糖果,結果最後織田作將那些糖果倒出來,隻為了得到一個合適的空罐子,典型的買櫝還珠。
織田作時不時的將罐子拿出來看,他對著光去觀察那顆沉在罐子底部的乳牙,像是獵到了戰利品的獵人,為自己的新收藏而沾沾自喜。
缺少了一顆門牙的津島修治說話漏風,所以他不喜歡說話。但是織田作的舉動實在令他生氣,於是他戴上垂在後背的兜帽,雙手插在口袋裏,一言不發的往前走。
在忍受孤獨這方麵,織田作有著與他相等的耐力。而現在的織田作,擁有著兩個世界的記憶,讓修治一個人去對付兩織田作,實在太為難了。
所以他還是忍不住問了:“那是我的牙齒吧?”
織田作轉過頭來,他先將罐子收好,然後才朝著他點頭。
他像是完全不懂修治這句話裏的潛在含義,修治明知道對方的個性,說起話來卻依舊彎彎繞繞。
“我沒有說要送給你。”修治朝著織田作伸出手,“還回來。”
織田作的手插在兜裏猶豫了一下,接著他說:“罐子是我出錢買的,東西是我在地上撿的。”
所以不還。
修治不明白織田作對那顆破牙究竟抱著怎樣的情緒,他輕哼了一聲,雙手抱胸:“那你就留著吧,最好時時刻刻帶在身邊,長長久久的不拋棄。”
“我會的。”得到許可的織田作立刻回答,他的眼角彎起,蓄成一抹笑,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津島修治又不理他了,那個小個子還沒織田作腿長,臉又側向外麵,隻留下一個毛茸茸的背影。織田作必須很小心的注意,才能不讓修治跟丟。
他又摸了一下口袋裏的罐子,冰涼光滑的觸感令他愉悅。那團絞在一起的記憶絲線悄悄冒頭,讓他清晰的回憶起以前發生過的事情。
在很久以前,另一個世界。年幼的津島修治也經曆過換牙期。
修治厭惡這種莫名的殘缺,每一顆掉落的牙齒都被他隨意丟棄。
織田作總是為此感到惋惜,乳牙對常人有著一種莫名的含義,特別是當它來自於自己看著長大的小孩身上時。織田作想著,如果有機會他一定要拿個漂亮的罐子將這些牙齒收集起來,那一顆顆小小的,圓潤的,像是珍珠一樣的牙齒,令他奇妙的感到喜悅和悲傷。
宰科生物有一種不同於常人的習性,他們無力承受過於濃烈的情感。一旦親近達到了某種程度,他們就會莫名其妙的開始退縮。
正是因為知道這一點,所以身為係統的織田作不能對津島修治表現得過於在意,那些多餘的情感被他寄托在外物上,那一顆顆遺落的牙齒也是如此。
原本織田作想要跟修治解釋自己欺騙他的理由,卻被修治拒絕了。修治說不出口的原因,被太宰治悄悄的告訴了他。
修治現在不想原諒織田作,哪怕隻是遷怒也好,埋怨也罷,他實在不想一個人去承擔這荒繆的錯誤。
“那不是錯誤。”織田作說,太宰治就歪著頭等待他的回答,“已經很好了,已經足夠了,沒有人會去責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