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7章 官司(3)(3 / 3)

“洪承炬你這個老古板、老雜種、老私兒……!”張茂萱心頭隻覺得氣鼓氣脹。他暗暗地咒罵著,三下兩下折疊了狀子,胡亂捏在手裏。在他走出簽押房的時候,老態龍鍾的洪承炬雙手抱拳,向其打拱施禮:“張師爺慢走。”張茂萱清楚這其實就是逐客令,他手上捏著狀子,胡亂地比畫了兩下,算是給洪知縣回禮。張茂萱急匆匆穿過天井,又急匆匆地穿過二進院的中堂,出了縣衙的大門。他頭也不回地去了北麵的貴陽府……過都司橋的時候,他曾停下腳步,作過短暫逗留。張茂萱裝做觀賞景致的派頭,用極其悠閑的眼神,仔細將四周張望了一陣。見近處沒什麼熟人,他才摸出狀子小心打開,鋪在橋欄上。原來,他是想弄掉那棉皮紙上的折痕。

經過一番努力,紙張上麵的折痕很快被張茂萱撫平了。他把狀子重新折疊了一遍,盡量使其顯得莊重、整潔。

他迅速調整了臉上的表情,徑直朝北去了貴陽府。

多文知府客氣地接待了張茂萱。他看過狀子,又向張茂萱把事情的經過詢問了一遍,心頭就有了底:這不是一般的民事糾紛,是貴州巡撫衙門與北教堂之間的糾葛。案件涉及到的人,不僅有朝廷的封疆大吏、貴州巡撫蔣霨遠和候補知府、撫標貴陽營參將孫遼綱等官員,還有白斯德望、胡縛理等法蘭西傳教士,再加上本案原、被告身份特殊,案件審理起來就愈加複雜——衙門如果支持張茂萱的訴訟請求,被告鍾老板因為利益受到侵害,勢必要再一次地把北教堂、胡縛理及大批洋教徒牽扯進來;如果衙門駁回張茂萱的訴訟請求,就會被人認為是背離祖宗、支持洋教,就是大逆不道。況且,這確實會助長洋人和天主教徒的囂張氣焰——假如真的弄到了這個地步,那麼,貴州官府今後怎好管束他們?

難啊。左右都為難!多文拿不定主意,索性向愛新覺羅·海瑛請示。

海瑛滑頭。他怕案件斷決不當影響自己的仕途,又擔心態度曖昧引起百姓的反感。於是就獨自去了貴州按察使司衙門。

在龔自宏的簽押房裏,他們商量出了一個比較穩妥的方案:既然這個案子非同尋常,不如先擱一擱,等蔣霨遠回來再作定奪。這種“擱”的方法,在衙門中叫“掛”,一般用於處理懸案。海瑛這樣處理,實乃好處多多:第一,保留了原告張茂萱的訴訟權利,使能言善辯的張師爺對衙門無話可說;第二,懸而未決,各級官員始終能置於居中待定的有利地位;第三,不存在得罪或偏袒任何當事人的跡象,使種種矛盾暫時地得以緩和。

幾天後,多文派了差役,悄悄把張茂萱叫到了貴陽知府衙門。

張茂萱問:“我那案子,府台大人在理落麼?”多文說:“張先生,今天請你來,就是為了給你說這事兒。”

張茂萱:“哦?在下先給府台大人道謝!”施禮畢,張茂萱又問,“府台大人,此案定下升堂開審的日期了麼?”多文歎氣道:“老弟,你先別急,你這件事兒,恐怕還得耐心等一等咧。”“啊?等一等!

哎喲……我的青天大老爺,你咋開這種玩笑!”在張茂萱的眼神中,既有不滿也有狐疑,“府台大人,這麼一個是非明了的案子,未必你都不好決斷嗎?”

多文見張茂萱臉色不好,忙給他解釋道:“海大人、龔大人都說,張先生這樁案子牽涉麵廣、背景又複雜,一定要慎之又慎!再說,當前匪情囂猖,遍地皆匪,貿然斷決案件,恐對地方治安造成不利影響。因此,海大人、龔大人叫我先把這樁案子擱一擱!”

“那……府台大人,這樁案子,你最終打算把它駁回麼?”

多文故意作出一副不悅之色道:“張先生,既然本府已經受理此案,怎麼會給你武斷駁回呢!不講別的,單憑在下與張先生的交情,我就得慎重從事嘛……隻不過,足下真得有點耐心才行!”

處心積慮設計了一場官司,案子卻久拖不決地“掛”在那裏,這是張茂萱、冷超儒萬萬沒有想到的。內心裏,二位師爺雖說氣鼓鼓的,卻又對多文、海瑛他們無可奈何。

劉源灝的走馬上任,使二位師爺心底的希望死灰複燃。張茂萱暗忖:“都說‘東方不亮西方亮’,張某我這場官司,無論如何要整贏。那姓鍾的一日不出血,我就一日不丟手!”殊不知,調任貴州巡撫的劉源灝,不僅從雲南帶來了自己的幕僚班子,而且根本不給張茂萱他們一點好臉色。冷、張二人被迫雙雙解聘,回家賦閑。至於張茂萱訴鍾老板給付酬金一案,則更是無限期地“掛”了起來。

半年之後,當冷超儒獲悉提督田興恕即將進入省城,禁不住欣喜若狂。他悄聲對張茂萱說:“心培,機會來了!”“是的。我們都得好好把握!”張茂萱說,“這回我們再把機會錯過,那倒背如流的‘四書五經’就真的算是白讀了!”

萬不諳,張茂萱一語成讖!後來震驚中外的“貴陽教案”,就是在他們期待的“機會”裏悄然醞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