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1945年12月；地點：浙江諸暨縣城西
太陽落山的時候，範秀美帶著胡蘭成來到這個傍河的村莊，一個很小的村莊，就在河沿上，坐在烏篷船上遠遠地看過去，就像一團水草浮在河麵上。胡蘭成和範秀美從烏篷船上一腳跨上去，第一戶人家就是謝柏林家，她抱著一個孩子正坐在門前喂飯給孩子吃。範秀美叫了一聲：“小謝。”謝柏林看到範秀美和胡蘭成過來，有點驚惶失措。
一直到半夜吹了燈睡下後，謝柏林才恢複了常態，範秀美還和從前在蠶種場一樣，和謝柏林睡一頭，中間隔著她的兒子，她曾將這個兒子過繼給落秀美當義子，當然隻是玩笑，並沒有行過禮節。謝柏林的眼睛在黑暗中發亮，範秀美說：“小謝，你生過孩子，如何反而變漂亮了？你是越來越漂亮了。”謝柏林摸了摸臉，說：“哪裏有的話，我這日子過得可焦心，男人不在家，裏裏外外全靠我一人，累得直歎氣。”
範秀美說：“家裏不是有女傭嗎？”謝柏林說：“從前是有的，男仆女傭有一大幫子，可是我男人不在家，他兄弟一賭二嫖，家裏隻出不進，這家境很快就敗落下來，到現在，仆傭都解散回家，連吃喝都是要自己操持，你看我這雙手，粗得能當擦子來用。”範秀美隔著他的兒子摸著她的手：“還好，我的手比你還粗糙的。”範秀美鬆開手，笑起來。
謝柏林說：“你笑什麼？”範秀美探過頭去悄悄地說：“同來的那個是我表弟，叫張嘉儀。”謝柏林警覺起來：“你表弟張嘉儀？好像從來沒聽你說過。”範秀美說：“他一直在外，北平、香港，後來一直在上海《大美晚報》做編輯，我其實也很少見到他，這次他在戀愛上出了點事，女家是上海灘的大戶人家，要找他麻煩，就委托我幫他找個僻靜的地方暫住一年半載，一來暫避風頭，二來他愛讀書寫文章，圖個清靜，當然，一切吃住費用你不用操心。”
謝柏林好像吃得過飽被噎住，過了半天才緩緩吐了一口氣：“你來說當然是沒問題，可是我老公來信，要我到安慶去，他在那邊銀行做事你是知道的，我一人帶個孩子在家也難，早就想去。”範秀美一時無話可說，停了片刻，才說：“哦，這樣子，你馬上就去安慶？”謝柏林說：“早就想走，孩子一直有病，怕在路上難帶，就等他病好了，這不，才有好轉，本想就在這幾天成行，前幾日又下雨，要不，早就去了。”
範秀美知道謝柏林是在拒絕，心裏有點生氣，可又不便說她什麼，閉上眼睛睡覺，卻沒有一絲睡意，睜開眼睛，眼前浮起的全是胡蘭成苦澀的微笑，那微笑讓她心裏有點刺痛。
孩子夾在中間可能不習慣，一個勁地翻身，謝柏林打了他一下，他一下哭起來。範秀美心裏越發慪糟，卻裝作個沒事人，坐起身來哄孩子：“好寶寶，聽話，乖孩子，聽話啊，聽娘姨的話。”謝柏林覺得有點過意不去，坐起來接過孩子說：“我來吧，我來。”
謝柏林一直挽留，範秀美和胡蘭成又多住了一晚。第三日一早就雇了一條烏篷船去諸暨城。範秀美緊挨著胡蘭成坐下，範秀美說：“不用急的，張先生，要不去我娘家溫州。”胡蘭成左右又看了一眼，兩岸平疇千裏，一間一間瓦房從船上看來仿佛在緩緩移動，水麵上不時跳出一兩條白魚。範秀美臉上帶著愧疚，又說了一句：“張先生，到我溫州娘家去吧，我送你去。”胡蘭成說：“好吧，聽說溫州海鮮好，我也想去吃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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