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舅舅的故事是這麼結束的:他到水溝邊刷好了碗回來,這時天已經黑了,並且起了風。尋找最快更新網站,請百度搜索151+我舅舅把兩個飯盒都裝在碗套裏,掛在牆上,然後把門拴上。所謂的門,不過是個帆布簾子,邊上有很多帶子,可以係在帆布上。我舅舅把每個帶子都係好,轉過身來。他看到小舅媽的製服零七亂八地扔在地下,就把它們收起來,一一疊好,放在角落裏的一塊木板上,然後在帳篷中間立正站好。此時小舅媽已經鑽進了被窩,麵朝裏,就著一盞小台燈看書。過了一會兒,帳篷中間的電燈閃了幾下滅了,可小舅媽那盞燈還亮著,那盞燈是用電池的。小舅媽說:王犯,準備就寢。我舅舅把衣服都脫掉,包括腳鐐。那東西白天鏽住了,但我舅舅找到了一把小扳手,就是為卸腳鐐用的。然後他精赤條條的立正站著,冷得發抖,整個帳篷在風裏東搖西晃。等到他鼻子裏開始流鼻涕,才忍不住報告說:管教!我準備好了。小舅媽頭也不回地說:準備好了就進來,廢什麼話!我舅舅躡手躡腳鑽到被裏去,鑽到小舅媽身後——那帳篷裏隻有一副鋪蓋。因為小舅媽什麼都沒穿,所以我舅舅一觸到她,她就從牙縫裏吸氣。這使我舅舅盡量想離她遠一點。但她說:貼緊點,笨蛋!最後,小舅媽終於看完了一段,折好了書頁,關上燈,轉過身來,把乳房小腹陰毛等等一齊對準我舅舅,說道:王犯,抱住我。你有什麼要說的?我舅舅想,黑燈瞎火的,就亂說吧,免得她再把我銬進廁所,就說:管教,我愛你。她說:很好。還有呢?我舅舅就吻她。兩個身體在黑暗裏糾纏不休。小舅媽說起這些事來很是開心,但我聽起來心事重重:在小舅媽的控製下,我舅舅還能不能出來,幾時出來,等等,我都在操心。假如最終能出來,我舅舅學點規矩也不壞。但是小舅媽說:“不把他愛我這件事說清楚,他永輩子出不來。”
現在可以這樣說,小舅為作畫吃官司,吃了一場冤枉官司。因為他的畫沒有人懂,所以被歸入了叵測一類。前清有個詩人寫道:“清風不識字,何事亂翻書”,讓人覺得叵測,就被押往刑場,殺成了碎片。上世紀有個作家米蘭·昆德拉說: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這上帝就很叵測。我引昆德拉這句話,被領導聽見了,他就說:一定要把該上帝批倒批臭。後來他說,他以為我在說一個姓尚的人。總而言之,我舅舅的罪狀就是叵測,假如不叵測,他就沒事了。
在堿場裏,小舅媽扣住了小舅不放,也都是因為小舅叵測之故。她告訴我說,她初次見到小舅,是在自己的數學課上。我舅舅測過了智商後就開始掉頭發,而且他還沒有發現有什麼辦法可以從這裏早日出去,為這兩件事,他心情很不好,腦後的毛都直著,像一隻豪豬。上課時他兩眼圓睜、咬牙切齒,經常把鉛筆一口咬斷,然後就把半截鉛筆像吃糖棍一樣吃了下去,然後用手擦擦嘴角上的鉛渣,把整個嘴都抹成黑色的了。一節課發他七支鉛筆,他都吃個精光。小舅媽見他的樣子,覺得有點瘮人,就時時提醒他道:王犯,你的執照可不是我吊銷的,這麼盯著我幹嘛?我舅舅如夢方醒,站起來答道:對不起,管教。你很漂亮。我愛你。這後一句話是他順嘴加上去的,此人一慣貧嘴聊舌,進了習藝所也改不了。我告訴小舅媽說:她是很漂亮。她說:是啊是啊。然後又笑起來:我漂亮,也輪不到他來說啊!後來她說,她雖然年輕,但已是老油子了。在習藝所裏,學員說教員漂亮,肯定是沒安好心。至於他說愛她,就是該打了。我沒見過小舅媽親手打過小舅,從他們倆的神情來看,大概是打過的。
小舅媽還說,在習藝所裏,常有些無聊的學員對她貧嘴聊舌。聽了那些話她就揍他們一頓。但是小舅和他們不同,他和她有緣分。緣分的證明是小舅的畫,她看了那些畫,感到叵測,然後就性欲勃發。此時我們一家三口:舅舅、外甥和舅媽都在堿灘上。小舅媽趴在一塊塑料布上曬日光浴,我舅舅衣著整齊,睡在地上像一具死屍,兩隻眼睛盯著自己的鼻子。小舅媽的裸體很美,但我不敢看,怕小舅吃醋。小舅的樣子很可怕,我想安慰他幾句,但又不敢,怕小舅媽說我們串供。我把自己扯到這樣的處境裏,想一想就覺得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