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重新安靜下來,不遠處,甄家莊還在燃燒,北兵肩扛馬馱著從莊裏搶來的各種物品,大呼小叫地離去。張穆挖了個深坑,仔細擦淨甄誠臉上的血汙,將他輕輕放進墓穴,脫下自己身上的袍子給他蓋上,覆土成堆。然後砍倒一棵樹,細細削成一塊墓牌,用短劍將其刮得平平整整,刻上“甄誠之墓”四個大字,割破手指,用鮮血將大字染成了紅色。
插好墓牌,張穆招手叫過文英,“文英、文華,來給甄誠叔叔磕頭!”姐弟倆跪倒在墳前,嚎啕大哭。悲戚的徐葭一次次用手捧起泥土,添到墳堆上,表情木然,冰冷的泥土凍僵了她的手,她卻渾然不知。一次次的生離死別,讓她的心變得異常堅硬,但是麵對非親非故的甄家老小為了保護自己而慨然赴死,她依然寸心如割、痛之入骨,眼淚嘩嘩地往下流,噗簌簌滴進新鮮的泥土裏。張穆很擔心她,一時卻又找不到勸解的話,隻好在文英耳邊交代了幾句,文英帶著弟弟站起來,走到徐葭的身邊,怯怯地牽著她的衣襟,小心地叫著“大姐姐”。徐葭緩過神來,將兩個淚眼婆娑的孩子擁入懷裏,泣不成聲。
刺骨的朔風漸漸大了起來,嗚咽著在林間穿行,在餘煙未盡的莊子上空兜轉盤旋,在陰冷的天地之間回響。幾人站在甄誠的墓前,久久不願離去。天空飄起了雪花,越來越大、越來越密,紛紛揚揚,慢慢遮住了滿地灰燼的莊子和裸露的墳堆,隻有墓牌上幾個鮮血染紅的大字在混沌的天宇下顯得更加刺眼!
張穆擔心兩個孩子受涼,故而對徐葭輕輕說道:“大嫂,走吧,雪下久了,路上不好走。”
“好,我們走。”徐葭牽著兩個孩子緩緩地向山上走去,張穆牽著兩匹馬跟在後麵,臨走時,他看了看自己砍出了缺口的劍,順手撿起一把北兵的彎刀。北兵沒有抓到他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因而原先規劃的官道是不能走了,隻能走小道,先往北走,想辦法過江,然後再沿江東下。
泰州城下,北兵發起過多次攻擊,城內的大杭守軍雖然已是死傷過半,但仍憑借著堅城死守,寸步不讓,使得北兵始終未能攻下,損失慘重。一個飄雪的寒夜,泰州守軍統帥、兵馬總管被刺身亡,刺客武功高強,行蹤詭秘,躲過了帥府嚴密的守衛,天亮後北兵即發起了新一輪的猛烈攻擊,失去指揮中樞的大杭守軍變得軍心不穩,泰州城岌岌可危!
馬石磯,長江上自古以來的重要渡口,長江在這裏折往東北,從這裏往東和往南,都是人煙稠密的富庶之地。渡口北麵有一片起伏的丘陵,林木茂密,曆來南下的商旅、軍隊都會選擇在這片丘陵休整一番,然後一鼓作氣直下江南。近幾天,木亢堂各分堂的弟子從四麵八方匆匆趕來,他們都是接到了總堂的指令到此地彙集。
關帝廟在北兵南下時被焚毀,隻剩下殘垣斷壁,原本紅臉的關公被煙火熏得漆黑,倒在地上。除了黃長老留守總堂,總堂主金恩南和其他幾位長老悉數出動,日夜兼程往這裏趕。打前站的弟子已經將這一帶地形查勘清楚,並將破廟清理幹淨,重新立起關公像,準備將破廟作為總堂主的臨時落腳點。
遙遠的天幕上,一輪彎月四周稀稀拉拉掛著幾顆星星。關帝廟外,圍滿了全神戒備的木亢堂弟子,鴉雀無聲。廟裏麵,總堂主、幾位長老和各分堂的分堂主席地而坐,沒有一點燈光,隻有清冷的月光從早已不知去向的屋頂灑下來。總堂主金恩南麵色嚴峻,他掃了一眼麵容依稀可辨的弟子們,壓低聲音說道:“兄弟們,此番緊急將各分堂的得力幹將召集來此,是因為本堂將做一件大事,這件事僅憑總堂的兄弟還不夠,需要集中我們周邊分堂的力量才能做到。”這種調動在木亢堂的曆史上都沒有幾次,各分堂接到指令後隻知道事態嚴重,卻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此刻聽到總堂主發話,一個個屏氣凝神。金恩南接著說道:“半個月前,北邊的兄弟傳來消息:一支由北夏人和被收買的大杭人組成的隊伍將南下,這些人都是江湖上的高手,他們扮做商旅,主要的目的是潛入到我大杭地界,行刺各地抗擊北兵的將領、官員,使我大杭官兵失去指揮,陷入混亂,這時北兵再趁機發動正麵進攻。這些人個個武功高強,手段狠辣,無所不用其極,如果讓他們進入大杭,將對我大杭造成嚴重的危害。”
聽到北夏人竟然使用如此陰損、惡毒的計劃,弟子們無不義憤填膺,但木亢堂規矩甚嚴,沒有主會人發話,誰都不能開口,因而,廟中一直隻有總堂主的聲音:“兄弟們,這些人中的北夏人,我們都不陌生,他們前段時日還向我總堂發起挑釁,那次我們死傷了不少兄弟,我和幾位長老還中了他們的毒箭,幸虧得到了一位高人解毒,才沒有喪命。”稍微停頓後,金恩南繼續說道:“本堂堂規第一條,就是大杭危難時,木亢堂弟子須得挺身而出,即便身死,亦在所不惜!我已得到確切消息,這些人將從這裏渡江,由於此地已被北兵占領,我大杭官軍遠在百裏之外和北兵對抗,因而隻有靠我們來阻止他們,就算戰死,也決不能讓這些人過江!明日敵人就將到達,這必將是一場血戰。”說到這裏,金恩南站起身來,發出了號令:“本堂主令:”其他人刷地一聲全都站了起來,“本堂主和郭長勞、遊長老各率領一路弟子,分別從東、南、西個方向包圍敵人,林長老率領一路弟子截斷敵人北邊的退路,今夜各路都必須到各自位置隱蔽好,所有弟子都要不懼生死,不能讓一個敵人逃脫。”說罷,拔劍在手直指星空,其他弟子齊刷刷地拔出佩劍,廟外的弟子雖然不知道裏麵到底說了什麼,但聽到劍氣出鞘發出的嚶嚶聲,知道總堂主已發出命令,於是紛紛抽出利劍,金恩南的劍往前一指,眾人領命,立刻到院子中,和其他弟子彙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