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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賈母送走黛玉,又向鳳姐等歎道:“都說你林妹妹要做王妃,是喜事;我看著卻未必是福。你們大姐姐倒是貴為皇妃的,我前日看她出殯的陣仗,竟不如前頭蓉兒媳婦去時的氣派。我雖不是貪慕虛榮、一味愛排場的,可也不能失了大格兒,可憐她一生爭強好勝,到死竟不能得個身後哀榮,便連諸王侯也都較先前冷淡了許多,想來娘娘一死,我們寧榮二府的氣數便要盡了。”
寶琴、湘雲雖能言,卻為這話說得嚴重,都覺辭窮,竟不知勸慰。隻有鳳姐強撐著勸道:“老太太說得差了,蓉哥兒媳婦是咱們寧府裏出的殯,想要怎麼鋪排,隻管隨心思弄了去,珍大哥哥又舍得花錢,好麵子,愛排場,所以氣派;如今娘娘貴為皇妃,原是宮裏的體麵,從奢從儉,都不由咱們,原有一定之規,哪裏由我們說了算呢?何況本來並不知道要直接歸葬先陵的,所以許多執事都不及準備,就是諸王侯相府裏親戚要奠祭拜儀,也都措手不及,況且事關國體,反而拘禮,不便張揚,哪裏就說到親疏冷熱上去。老太太素來最心寬大度的,如今怎麼多心起來?”十米十花十在十線十書十庫十b
賈母歎道:“你哪裏知道這些?那日在十裏亭,公公宣讀聖旨,雖然說得天花亂綴,字眼動聽,可是到底連個追封諡號都沒有;而且當地裏就喝令扶柩著歸孝慈縣,連城也不讓進,家也不讓回,便連鐵檻寺停放幾日也不許,雖說屍身不便久擱,哪裏就急到這樣兒?總要過了三七再發引也不遲。況且提前又是一絲風兒不透的,弄得爺兒們一點準備沒有,竟鬧了個措手不及……”
說著,見薛姨媽帶進寶釵來,便掩口不說了。且與薛姨媽閑話寒食如何過,又約著清明往孝陵踏看,又是何時圓墳,何時除孝,將將又要議到婚事上去,寶釵早坐不住,便托辭要去看看大嫂子,起身欲去。忽見雪雁滿臉淚痕闖進來,跪下回道:“老太太,我們姑娘不好了。”
眾人聽了,都是心頭一驚,由不得滴下淚來。湘雲顧不得禮,早拉著寶琴搶出門去。賈母亦是老淚縱橫,哭道:“我苦命的孩兒啊。”扶了鳳姐往外便走。寶釵也顧不得避忌,扶著薛姨媽出來。
剛出門來,前頭幾頭小廝一陣飛跑進來,滿口裏隻嚷:“不好了,不好了。”幾不曾迎麵撞上。鳳姐氣得劈麵一掌,把為首一個打了個倒仰,罵道:“我把你們眼裏沒主子的混賬奴才,怎麼竟跑進裏麵來了?滿嘴裏說的什麼昏話?唬著老太太,我揭你們的皮!”
那小廝險些跌倒,打了個趔趄,忙直挺挺跪下,也不知磕頭,也不知求饒,仍是亂嚷著:“不好了,來了好多穿衣戴帽的大人。”鳳姐更怒:“放屁!難道你是不穿衣服,光著身子的不成?到底什麼人來了,把你嚇成這樣兒?”
賈母心中驚疑不定,顫巍巍道:“慢點聲兒問他,別嚇壞了他。好孩子,跟你主子好好說,到底是什麼事?”小廝定一定神,方回道:“外麵來了一隊穿官衣的衙役,還有許多戴官帽的,奴才也不認得是什麼官兒,都不是從前常往府上走動的那些人,各個執棒拿牌,好不威風,都黑臉兒包公一樣,見了人隻管踢打,教把幾層門通通打開,不放一個人出去,說是什麼王隨後就到……”鳳姐大驚道:“這不是抄家?”賈母一句沒聽完,早已倒仰過去,渾身抖顫,喉嚨裏咳咳作響。鳳姐和鴛鴦一邊一個抱住了,掐人中,揉胸口,哭著亂喊。
便見一隊皂隸殺騰騰地進來,叫道:“賈府的人聽著,北靜、忠順兩府辦事來了,出來一個喘氣的領罪。”雪雁看見光景不對,早飛跑著去了。
這裏鳳姐忙扶著賈母跪下,賈母氣息奄奄,幾次張口想要說句什麼,竟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於是先是一隊執事軍卒進來,把守兩邊門口,接著北靜王爺與忠順王爺各帶一路人馬進來,分頭站定,忠順王遂高聲宣讀聖旨,鳳姐也沒大聽清,隻說是什麼“窩藏贓物”、“私賣禁品”雲雲,便知是自己委托冷子興搗賣甄家古董種下的禍根,哪裏還敢言聲。
原來皇上回京不數日,忠順王便悄悄將北靜王水溶告下,說他趁皇上外出期間,借生日為由聚黨鬧事,私交外邦,親近佞臣,平日往來的多是些夤緣鑽刺、心懷不軌之輩,每每非議時政,狂言謗上,又舉出賈政、賈雨村等一幹人來。皇上聽了,半信半疑,並不肯輕易辦理,隻提審相關人等,明察暗訪。恰在此時,京中又有探子來報,說查得賈府奴才周三私當禦製違禁之物,經查問,得知乃是賈門孫媳王熙鳳委托古董商人冷子興運出變賣;內務府又對出此物原為甄家所有,並將寶月瓶獻呈禦覽,稟道:“此乃朝鮮國進貢之物,卻為甄犯所吞沒。玉瓶原為一對,已查過冷子興所賣貨單,並無此物,想來還藏在賈府未出。”
皇上見了,龍顏大怒,遂將甄家之案審結,指其“行為不端,虧空甚多。朕屢次施恩寬限,令其賠補。非但不肯感激朕成全之恩,盡心效力,反而將家中財物暗移他處,企圖隱蔽,有違朕恩,甚屬可惡!”遂判了個削去戶籍,賣身為奴。惟念在元妃之情,並不欲將賈府治罪。
誰知賈雨村原有前罪未完,亦在提審之列,起先隻抵死不認。及見賈府大勢已去,正苦於自己許多謀私貪汙、斷案不公之罪不能自辯,便趁機都推在賈府身上,隻說礙於寧榮二府及王子騰淫威,不得不徇私枉法,並取出當年與王子騰、賈政等往來書信為據。並且一力開脫北王,隻說自己乃受賈府所托,毛遂自薦,為北府與賈府牽線聯姻,其實與北府無關。隻望開脫了北靜王,以為自己護身之符。
皇上既見鐵證如山,遂不念元妃之情,下旨“賈府藏匿犯臣家資,是明知故犯,罪同欺君”。令其“家中財物,固封看守,並將重要家人,立即嚴拿”。忠順王又上疏雲:既然賈府敢於藏匿甄家之物,想來查抄賈府之際,必定早有防範,將財物他移;況且賈府在朝中黨羽頗多,說不定有人通風報信,又或是賈府中人四處求告,阻逆官差辦事,恐生枝節;遂獻了一個調虎離山、殺其不意之計。因此朝廷上下密不通風,皇上一道聖旨,著賈府所有男丁往孝慈縣守靈,趁其毫無防備之際,遂命北靜、忠順兩王夙夜抄檢。
北靜王正急於洗清嫌疑,不敢維護,遂與忠順王並肩前來,先問得一聲:“誰是王熙鳳?”鳳姐顫巍巍答應一聲,早有侍衛上來將一條繩兒五花大綁,便喝令著送往獄神廟去監禁起來。接著忠順王一聲令下,眾衙役便搜家的搜家,攆人的攆人,貼封條的貼封條,捱屋逐院地抄將起來。先抄了寧榮二府正房大院,將看家的仆婦盡皆趕出,都教押往家廟去暫且看守;抄出大量賭具,宮用緞紗,當票等物,都交兩王過目了,著師爺記錄在冊。
兩王早聽說大觀園之名,恨無機會領略,趁此之機正要仔細玩味一番,遂都不理寧榮二府,由得士兵抄檢,自己且先進園來,隻見屏山掩路,清溪九曲,不禁點頭歎息。士兵們忙著各處打門呼喝,搜房攆人,他二人隻是閑庭信步一般,一路把玩閑花野石,假山流水。
迎麵一個院落,妝紅砌綠,門額上寫著“怡紅快綠”四字,院內曲徑遊廊,蕉葉冉冉,室內屏障泥金,玻璃鏡隔斷,博古架上杯盤碟碗俱全,皆可式可樣兒地擱在預先鑿好的槽兒裏,什麼青花蕃蓮碗,二龍戲珠流雲花朵葫蘆瓶,五彩仕女敞口盤,宋代汝窯紅梅瓶,元代龍泉中盤,以及叫不出年代名號的許多器物,十分精致輝煌。忠順王喜得眉開眼笑,叫侍衛小心收起,一一記錄;北靜且隻顧著看對聯字畫;兵士們早衝進去驅攆丫環,搬拿東西。襲人正病在床上,行動略遲慢些,就被那些兵役死拉硬扯起來,拖在地上,麝月忙走來攙起,與眾丫環一起出來院中,役卒們這便翻箱倒篋,搜出許多珍玩古董來。
因其中有大紅汗巾子一條,北靜王隻覺眼熟,忙命人拿過來,可不正是從前茜香羅女國王贈與自己、自己又轉贈了琪官之物,且新配了石青的絛子,極是搶眼出色。忠順王卻也認得了,連連冷笑不絕。水溶隻做不聞,問道:“這是誰的?”那襲人半死不活,走來跪下回稟:“是我們二爺賞與奴才的。”北靜王便知是寶玉之物,約摸猜到幾分,遂將襲人看了幾眼,雖是滿麵病容,倒也溫柔端麗,便知必是寶玉身邊心愛之人。
這水溶雖然位極人臣,畢竟年輕,有些少年心性,既知襲人是寶玉近身之婢,便故意要同他搗亂,遂笑道:“這人病成這樣兒,隻怕活不長,若一時半會兒死了,倒是不便,且傳出去也不雅。不如叫她家裏人領了去吧。”便又打聽襲人可有什麼家人在此,因問知府外頭尚有個哥哥,便命人找了花自芳來,領她妹子回去。
襲人哪裏肯走,隻哭道:“情願與主子在一處,死也死在府裏。”無奈身虛體乏,哪裏紮掙得過,早又吐了兩口血,暈死過去。麝月摟著大哭,那些衙役哪會有憐香惜玉之心,隻覺不耐煩,大聲喝斥著,強行分開兩人,將襲人生拉活拽丟出府去,隻等花自芳來領。怡紅院眾人一並攆出園去,與鴛鴦等拘在一處。
因一路抄至櫳翠庵前,妙玉稟燭開門,凜聲道:“我是本庵住持,並非賈家近族,既然此處已為是非地,便是我緣盡離開的時候。你們須不可阻我。”眾隸聽了,麵麵相覷,做不得主,便將妙玉帶至忠順王爺前,說了一遍。那忠順王看見妙玉仙姿絕色,玉骨冰肌,便起了垂涎之心,故意道:“你在賈府多年,雖照你說是無親無故,如何能信?隻別被搜出證據來。”因教皂隸搜檢。一時果然搜出大量瓷器字畫,都是稀世珍玩,不可多得。忠順王更喜,笑道:“一個尼姑,如何藏有這般寶貝?自是賈府之物了。”遂令抄沒。
妙玉雖不舍,然見那些人凶神惡煞一般,自知不能保全,何況畢竟身外之物,也隻有舍卻,因道:“東西你們就拿去,但我本方外之人,並無過犯處,須不可拘禁。”忠順王道:“既這樣,我就差兩個軍卒送你去別的庵裏掛單,也好知道你的下落。將來說不定還要提審對證。”說罷,果然命了兩個親隨跟從妙玉出府。妙玉往外走時,有意無意,將袖一拂,便將自己平日吃茶用的那隻綠玉鬥拂落在地,跌成幾瓣。忠順王也不在意,隻嘿嘿冷笑。
士兵們已然抄至瀟湘館前,紫鵑堵著門跪著,手裏握把剪子,將鷹口對準自己心口,哭道:“我們姑娘死了,我反正也不想活了。你們還要搜,還要翻!姑娘千金貴體,豈是你們可以亂搜的?誰敢碰她一下,我就死在這裏。”雪雁見她這樣,便也一旁跪下,也說願意隨姑娘去死。春纖等看了,也都跪下了。衙役們不敢妄動,隻得又飛報與兩王知道。水溶早有心要借抄檢之機好歹見黛玉一麵再做道理,聽說竟然死了,頓足不已,因來至院門前遠遠地向裏麵一張,隻見兩邊翠竹成蔭,夾著一條石子路,那石子被月光照得雪亮,如冰如銀,印著竹影參差,苔痕濃淡,越覺清幽,月洞窗裏帳幕低垂,朦朦朧朧地看不清爽,卻有一股異香如蘭如菊,聞之令人肅然起敬。又見紫鵑一身縞素,披發執剪而立,不禁歎道:“有其主必有其仆,環婢輩尚且如此,可想姑娘為人。”從前隻知她才貌雙全,如今方知更是冰清玉潔、剛烈忠貞之輩,益發捶首歎息。便令軍卒不許騷擾,自己在門前恭恭敬敬,拜了幾拜。
紫鵑看著,不禁又發呆想,心道倘若姑娘真嫁了這位王爺為妃,未必就不如意了,說不定還不至於死。想著,更加流淚悲泣。
那忠順王聽說死了人,便也過來張了一張,因北靜王一力環護不教搜檢,又覺瀟湘館內冷氣森然,自思新死的人,靈魂未遠,打擾了須不吉利,便不堅持,隻道:“把院門封了,不許一個人進出。”便又帶隊向前搜去。
水溶拜罷,忽聞半空裏有女子歎息聲,且吟道:“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癡,他日葬儂知是誰?”不禁一驚問道:“何人說話?”紫鵑跪答道:“是鸚鵡,念的是我們姑娘的詩。”水溶聽了,悠然向往,暗思近朱者赤,所養鸚鵡尚通靈至此,可想那林黛玉是何等超凡脫勝的一個謫仙人物了,我終俗人,竟無緣一見。不禁向著鸚鵡點頭再三,方肯離去。早有親隨便向簷上取了鸚鵡籠下來,跟在後麵,紫鵑等看著,雖怒而不敢攔。
遂到秋爽齋前。探春聽說抄檢,歎道:“我從前說什麼來著?果然來了。”並不消兵卒們喝命,隻自帶著丫環出來,因請求麵見王爺。兩王聽了兵士報告,均覺驚訝,心道一個姑娘家,看見這許多兵來抄家,不說懼怕躲避,反要主動求見,這樣奇女子,倒是不可不見的。遂命帶來。
探春站定,不卑不亢地稟道:“我並不知我家犯了什麼彌天大罪,但隻我父親月前已經奉旨將我繪像造冊獻上,一日未將我從冊中除名,我便一日還是侯府千金,待選郡主,如何容得這些兵卒造次?”原來朝中規矩,凡是待選之女,皆比男人高貴,且在放定之前,權作皇族看待。如今賈府雖抄,然探春、惜春卻因為已經送冊入宮,並不在罪屬之列,故而探春有是語。忠順王啞口無言,且也衷心感佩,遂向北靜王笑道:“此女前程不可限量也。”複向探春道:“姑娘見教得是,既這樣,姑娘請自收拾了隨身衣物,我教幾個士兵送姑娘出去。”又故意當著探春麵傳令下去,不許為難賈府女眷。探春這方看著侍書等從從容容收拾了幾件衣物出來。
忠順王直看著探春去了,方命番役進去搜檢,自己便也步入堂中來,隻見此處卻又布置得與別處不同,雖為瓊閨繡閣,卻毫無脂粉氣,甚是寬敞闊大,彝鼎圖書、棋枰茗具鹹備,東壁設一大白玉盆,大如甕,浸著各色香花,西壁設一水晶瓶,內插珊瑚樹,長九尺餘,襯一鳥尾,金翠燦爛,既非孔雀,亦非稚雞,長七尺餘,瓶更瑩澈,內外可鑒。中設花梨大理石大案,寶硯成堆,插筆如椽,四壁書畫琳琅,皆為名家筆墨。忠順王不住點頭讚歎,因見桌上放著茶吊子,觸手猶溫,便取一隻玉枝梗光杯來斟了一杯,潤了潤,笑道:“這是千葉多心茶。我走了這半日,正覺得口渴。”又讓北王。水溶便也潤了潤,且打量著壁上字畫道:“這幅米襄陽的《煙雨圖》甚是難得,如今書畫市上,便一千兩銀子,也未必求得來。”
斯時侍衛進來回稟,稻香村現住著賈府孫媳的娘家親戚母女二人,請求辭去。忠順王問明身份,無非寡婦弱女,料無幹係,便命檢查了隨身包裹即可放行,隻不許帶走府中財物。就便出了秋爽齋,往稻香村來。方至門前,眾役已抄檢已畢,不過是些家俱被褥,再略有幾件古董擺設,除此竟沒一點值錢東西,別說金銀珠寶,便連幾軸字畫也是假的。忠順王聽了不信道:“必是你們搜檢得不仔細。”又命重新搜過,且叫李嬸娘打開包裹給士兵再搜一回,雖有幾件頭麵首飾,四季衣裳,李嬸娘咬緊口隻說是自己娘倆的,忠順府卻也看不上眼去,隻得揮揮手叫她們去了,倒覺詫異:“莫非政公對待寡婦兒媳如此苛刻不成?”及進院中來,看見籬落蕭疏,雞飛狗跳,便不疑有他,反笑道:“榮府裏亦有自食其力者乎?倒是孤兒寡母的有誌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