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們是同病相憐的兄弟(1)(1 / 3)

沙莎我看著阿三孤獨的背影,腦海裏跳出一個詞:

兄弟。對,此刻、現在,我們是同病相憐的兄弟。

——沙莎自述

哈哈!我真就出來了!真就離開了鐵屋子!不是做夢吧?——不,絕對不是!

我整了整衣角,沒錯,是我自己的衣服!衣服顯小了,是我來時穿的那件。我特意出門後換下了難看的灰囚衣。終於、終於我可以穿自己的衣服了!

我舉起雙臂,伸向天空——啊,久違了,親愛的藍天!久違了,親愛的空氣!我飛奔向柿園子門外的煤渣路上,兩邊是田野和一排排挺拔聳立的楊樹。楊樹的葉子還沒黃透,泛著綠黃和青黃。田野裏是大片大片的冬小麥。一些野生藤蔓糾結在一起,繞過田埂邊的溝渠,伸向路邊。一簇簇灌木叢肆意生長著,開出朵朵紫色、黃色和藍色的小花。空氣裏飄散著北方秋天天高雲淡的幹爽!

突然想起我喜歡的女作家蔣韻寫秋天的一句話:北方的秋天是四季中最美麗的一個季節,成熟而坦蕩。

——哈,現在的我,充分感受到了這“四季中最美麗的一個季節”!我張開嘴,深呼吸、再呼吸,使勁地、不停地吸呀吸!我感覺靈敏的鼻子不停地顫抖,我想我是不是醉氧了,書上說,從稀薄的高山上下來,回到平原,人會暈乎乎的像喝醉了老酒,哇,這種感覺妙極了!

我呼吸著暖洋洋的、醉人的空氣,驚奇地在田間路邊行走。

出柿園子大門的時候,周幹警千叮嚀萬囑咐,告誡我一定要準時、安全地回來!她準了我兩天假,回家住一晚,第二天傍晚前回柿園子。周幹警一定要親自送我去,我說什麼也不讓,她就說那就派個人,我苦苦央求,並向她保證:我誰也不要陪,就想一個人,我肯定會準時、安全地回來!周幹警猶豫了片刻,居然點頭同意了。那一刻,我真怕周幹警突然又反悔!

周幹警送我出門。今天是周末,幹警們都換班回家了。所長帶著幾個幹部去外地學習了。柿園子出奇地安靜。我是悄悄走的,周幹警叮嚀我不必和蛛蛛她們講,我明白,心底裏充滿了感激。周幹警還強調,之所以同意我回家一趟,是看我這段日子表現好,要我珍惜,往後離開了柿園子要好好念書……周幹警說了很多,我一概聽話地點頭,可我還是覺得奇怪——我這個樣子算表現好嗎?我隻是不願參與蛛蛛她們的圈子罷了。我隻想一個人。好像我已經習慣了,習慣不把心事告訴別人(潘姐姐除外)。我隻有在完全獨處時才會感到自在。倘若我必須在兩種行為之間作出選擇,一旦有另外一個人出現,或者我必須加入別人的圈子,我就會因受到幹擾而心煩意亂。

我這個樣子是不是心理有問題?就像那個自以為是的記者寫的,頑劣乖張、冷漠自私、極端自我、自負狂、心理有嚴重障礙……那個記者,把能想到的“問題”都寫在報上了。

同樣是記者,潘姐姐可不同。我討厭那些拿有色眼鏡看人的記者。我故意冷淡他們,不配合他們。他們一個個其實都想套我話。他們采訪我的口氣,就像他們是來拯救我的上帝,他們不是要答案,他們其實早已有了答案。

既然已經有了答案,幹嗎還要來問我?

——嗨,還是不去想這些煩人的問題,好好呼吸撲麵而來的新鮮空氣!

穿著自己的衣服,一個人自由地走在陽光裏,這種感覺好極了。

在鐵屋子一年,每天一成不變的灰囚衣,還有冷冰冰的鐵門高牆,密布的鐵絲網,隨時都在監視著你的一雙雙眼睛……都在提醒你,你是一個失去自由的人。

其實還有三個月,我就到管製時間了。三個月,和一年比起來,真不算長。一年都過來了,還等不得三個月嗎?——可是我待夠了!待煩了!

好在周幹警準了我假!兩天,寶貴的兩天啊,我該幹點什麼。

我不打算坐車。坐車半小時,再走點路就到家。出門前周幹警“借”了我兩百元錢,說是給爺爺買點東西。我不想接周幹警遞過來的錢,她知道我不會要她的錢,就跟我說是借,等我爸媽來時還。她把錢塞進我兜裏。我揣著個黑布袋出門了。布袋裏裝著我的日記本、何大草的《刀子和刀子》、潘姐姐的信和報紙,還有剛換下的灰囚衣。

我繞開車站和三兩個等車的人,想一個人慢慢地走回家。真的出來了,卻又不急著到家。我邊走邊看,拖延著在路上的時間。其實路上也沒什麼可看,孤零零的一個車站(柿園子站)外,就是大片大片的冬小麥了。過了柿園子站,連楊樹也沒有了,路上行人稀少。煤渣子路通到柿園子站就斷掉了,再下去是單調的泥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