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麵前的小破碗裏，躺著幾枚硬幣……
擠在人堆裏突然發現和沙莎走散了。人太多了！賣土產日雜的、賣麵食豆腐的、賣鞋襪衣服的，還有賣膏藥、賣種子、賣花賣鳥的。每個攤位前都擠滿了人，吆喝的，討價還價的，叫嚷的……嘈雜聲一片。我邊找邊往回擠，好不容易在小商品攤前看到沙莎。
沙莎正興致勃勃翻那些眼花繚亂的小飾物，發夾啊，頭巾啊，掛件啊，瑣瑣碎碎的閃著光澤。原來天下女孩都一樣，我還以為喜歡刀子的沙莎不愛這些玩意兒呢……我擠在後麵被人推來搡去，忍不住俯身拍她肩，她吐吐舌頭從人堆裏鑽出來。我向沿河一邊走去，那邊人少些。“以為你不喜歡那些東西呢！”“嗨，好玩，瞎看！”“其實你也用不著。”我指指她的板寸頭。“也是……”沙莎像是突然醒轉過來。
河邊停了好多條小漁船，緊挨著泊在河麵上。船舷邊一網兜一網兜的魚蝦。光顧河鮮的，大都是附近小飯店的老板。
沙莎左顧右看，哪兒熱鬧往哪兒鑽，興高采烈的樣子完全換了個人。
從東頭逛到西頭，沙莎突然看到一個賣舊書的清冷小攤。她雀躍著跑過去，順手拿起一本雜誌：《人民文學》——我還第一次聽說有這樣的雜誌：人——民——文——學，人民的文學？……搞不懂。看來我真是無知到無藥可救了。
突然沙莎一聲大叫。我被嚇了一跳，以為出了什麼事，沙莎激動地跳起來歡呼：“我看到何大草了！”“什麼、什麼草？”“何大草！寫《刀子和刀子》的那個作家！”她揚揚手中雜誌，指給我看署名“何大草”的小說，我看到四個字：裸雲兩朵。——嗨，我當啥事！
我的不以為然顯然傷害到了沙莎，她一把揪住我手臂，指著何大草的小說道：“你不讀你就是無知！”——哇，終於說到無知了！我當下承認：“我無知我無知，我一定讀一定不無知！老板，多少錢？”我轉向擺攤的中年男子問。中年男子伸出五個手指——五塊！我飛速在腦海裏算了下：五塊錢，相當於兩斤半蘿卜、三斤青菜、我擺一天地攤的兩頓飯錢。我正要摸出錢來，沙莎已搶先拿出了一張簇新的百元大鈔，兩個人為誰來付這五塊錢推來搡去。擺攤男子不耐煩了，指著我的錢道：別爭了別爭了，大錢我找不開，就要零錢！
總算給自己爭來一個麵子。沙莎抓起雜誌低頭就看，我說你不至於這麼用功吧，找個地方定定心看！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讓你破費了，以後一定還你！”
“別還不還的，等你看完連書一並借我就成！”沙莎衝我點點頭。
碼頭西端有座涼亭，早先是古代生意人歇腳的驛站，已經破舊不堪。
我們向涼亭走去。沙莎到了涼亭不管不顧坐在石凳上讀起小說來，好像這世界除了何大草就沒她感興趣的人了。我倒想見識見識這姓何的“草”有啥了不起！
我從沙莎的神秘黑布袋裏掏出《刀子和刀子》。沙莎用餘光瞅了下，很快又沉到小說裏去了。
我漫不經心翻開書扉頁，看到一句話：“我把我的刀子交給你們。——顧城。”這個顧城是誰？看來也是個寫書的。不過這話可把我唬住了——我把我的刀子交給你們——交給誰？仇人嗎？還是一個戰壕裏的哥們兒？為什麼要交出來？是被逼，還是自願？……一個交出了刀子的人，不就意味著赤手空拳嗎？那他以後怎麼辦？……我腦海裏盤旋著一個又一個問題。
我一目十行看下去——哇，一個迷戀刀子就像“花癡迷戀花朵”的女孩，一個期末總是補考、成績單上一半不及格的女孩，一個整天同一幫男生稱兄道弟的女孩……我大抵嗅出了這書背後黏糊糊的汗酸味。
很久沒有這樣舒暢自由了！離開學校後，每天我的生活是擺地攤、背沙子、和奶奶一起種菜賣菜……我像個空心人一樣活著。沒時間也沒精力思考其他。
“你隻能在生活中學會生活。”有一天，我在一本掉了封皮的破雜誌上讀到這句話，我把這頁紙撕了下來，壓在床席子底下。
現在，和沙莎一起坐在涼亭的石凳上，不由自主回望，覺得生活真是不可思議啊。如果沒有昨天在校門口巧遇沙莎，如果不約沙莎今天來碼頭，如果不是這會兒坐在涼亭裏，就不會有下麵的故事了。
下麵的故事始於阿力的機動船。阿力的機動船“突突突”從遠處駛來的時候，沙莎正好從小說裏抬起頭。她肯定也看到了一個黑壯男人揮舞著他的破帽子，聲勢浩大地向涼亭開來。
馬達聲還轟隆著，阿力的大嗓門已經傳過來了——“阿三！阿三！菜賣完啦？去不去天河？那邊有魔術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