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道路前麵還是道路(2)(1 / 3)

沙莎父親請我們坐,他搖搖熱水瓶,沒水。我勸他別忙,坐下說一會兒話。房間裏不開燈就很暗,同事把關上的門又打開了。屋裏屋外一樣冷。我問沙莎父親,沙莎她媽住哪裏?在不在上海?他說在的,還做護工,換了人家,不再護理那個植物人了。照料植物人太辛苦,一年到頭沒休息,主人還很苛刻。現在這家好,還能吃住主人家,雖說沒休息日,但已經很滿意了……沙莎父親說著又問到了女兒:“餓閨女咋樣?沒給他們惹事吧?有沒寄信來?”我岔開去說馬上要過年了,你自己有啥打算?有沒有想過回家過年?沙莎父親撓著頭,站起來在房間裏打轉,轉了一圈,停下,從矮櫃裏取出一個鐵盒子。沙莎父親端著鐵盒子坐下,打開盒蓋,從裏麵拿出一遝理得整整齊齊的火車票——我接過去看,從西安到鄭州,從鄭州到合肥,從合肥到武漢,從武漢到南昌……這是他打工生涯的所有火車票,他把它們寶貝一樣地全部收藏了起來,厚厚的一大疊!

“餓是這麼想的,”沙莎父親摩挲著這一厚疊車票,說,“出來那麼長時間,哪有不想家的,每回過年,看著人家提了大包小包往家趕,不曉得啥滋味……餓再想幹兩年,攢點錢,兩年後跟她媽一道回家,開個小店……閨女要能考上大學,餓供她大學畢業!……”

和沙莎父親分手後(他回工地),我和同事沒有馬上離開,我們在冰雪覆蓋的棚屋區轉。快近黃昏,雪還在下,偶爾見一兩個婦人在屋外搭出的簡易爐灶上燒水做飯。棚屋區清冷靜寂。不知寄居在這裏的人們,是散落在城市的各處幹活,還是早早上路,趕在了大雪封路前回家過年?

兩個男孩在“垃圾山”邊打雪仗。雪團團丟過來扔過去,雙手凍得通紅,大冷天穿著單薄的運動衣,大的那個球鞋太小,後跟都露在了外麵;小的拖著鼻涕,兩條鼻涕快要下來了又被他吸進去。同事“哢嚓”按下快門。

我走上前:“不冷嗎?”大的那個丟下雪團搖頭。“你弟弟?”我指指邊上的鼻涕男孩。他又點頭。“你們住這裏?爸媽呢?”“爹在工地。”男孩答。“就要過年了,你們不回家?”

男孩耷拉著腦袋不吱聲。他頂多十一二歲的樣子,臉上、手上生滿凍瘡。小的那個躲在哥哥身後,偷眼盯著我同事的相機看。

我還想問點什麼,眼裏都是戒備的弟弟使勁拉哥哥走,哥哥拗不過,亦步亦趨跟在後麵。兄弟倆很快消隱在“垃圾山”後。

沙莎父親走前向我千恩萬謝,說我和周幹警是他女兒的恩師、救星,沙莎若是出息了,一定不忘你們兩位大恩人。他很鄭重地與我和同事告別,說等我電話。——我告訴他,老天保佑的話,我們的“春暖活動”就如期舉行,到時報社會派人來接你。他滿懷期待地關門回工地了。

這天晚上,我早早睡下,寶寶興奮地站在床上跳,指著窗外叫:“雪,雪!”三歲的她,第一次見識了和圖畫書《雪人》裏一樣的白雪皚皚的世界。

我閉上眼,迷迷糊糊感覺寶寶在拍我的臉,嘴裏念叨:媽媽乖,寶寶拍你睡,寶寶帶你去好地方……她一蹦一跳跑到了前麵,我跟著她走進一條弄堂,好熟悉的地方!我折回去看弄堂名:吉祥裏。

我返身再進去,突然一下子冒出來好多人:頭發短得像刺蝟的沙莎,黑黑瘦瘦個子小小的家美,懷揣月光寶盒的阿三,臉頰紅紅抱著雪人的倆兄弟,和沙莎勾肩搭背的短發女孩蛛蛛……他們一個個擁在弄堂裏,所有的窗門都打開了。

遠處,此起彼伏響起鞭炮的劈啪聲和爆竹的轟然炸響。孩子們手拉手,穿過弄堂,來到一片綠地,圍成半個圈,聚攏在坐輪椅的小男孩兩邊……我的耳畔飄來天使般的歌音:

親愛的小孩今天有沒有哭是否朋友都已經離去留下了帶不走的孤獨親愛的小孩快快擦幹你的淚珠我願意陪伴你走上回家的路……彼岸花我們過橋,是為了從此岸到彼岸。

——題記

奶奶去天國了。接到姑姑電話,我還在暈暈乎乎睡大覺。前一晚發燒頭痛得厲害,早上就沒去單位。尖銳鈴聲突兀響起,把我的頭痛嚇去一半,姑姑的電話更是將我從床上驚起,頭痛也隱匿了。我火速穿好衣服,帶上門向奶奶家趕去。

我有兩個奶奶(外婆不算)。兩個奶奶都不是我的親奶奶——聽起來蠻複雜,其實很簡單——就是說兩個奶奶都不是爸爸的親媽媽。爸爸是被領養的。領養他的我的第一個奶奶,我還沒出世她就去世了。聽爸爸說是餓死的。我想象不出餓死是怎樣一種狀態,痛苦到什麼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