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得了吧”,此時狄倫的聲音神似他最初在門口拿槍堵我時的腔調,他都喝醉了居然也能模仿得那麼好,“七的圖像引擎好?整個屏幕都是方塊般堆砌的像素點!我用我的破電腦都能搗鼓出更逼真的場景!”

“那也比情節糟透了的九強”,邁克反唇相譏,“真不知道你中了什麼邪,居然會覺得九更好。”

狄倫喝光手中的酒,打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酒咯:“九的情節深刻到已經超出了你那小腦袋的理解能力。”

“你們兩個傻瓜”,菲爾插嘴,“六才是最強的。”

“閉嘴,菲爾!”邁克與狄倫異口同聲。他們對視一眼,笑了。

“馬赫,由你來一錘定音”,邁克衝我道,“這個係列的哪款遊戲最好?”

我最懷念的就是這種場景。確實,我會上大學、去工作,不斷交結新朋友,但對我而言,再也不會有誰會像他們三個一樣了。或許是我們已經認識了太長時間,又或許是我們的性格正好互補融合,總之,因為某種原因,我們四個在一起感覺就是對的。和他們在一起,我有一種奇怪的滿足感,就好像靈魂中的空缺得到了填補。正因如此,我才如此希冀他們能同我攜手步入大學。不過有些事就是沒法強迫,他們想要留下,我想走,事實就是這樣,無法挽回。

“馬赫?”

為什麼?為什麼他們非要留下?這個地方對他們而言有什麼奇異的吸引力?確實,邁克的理由很充足,他家世代務農,他也想留下來幫忙。可狄倫和菲爾又是為什麼?我從未見過對大學學位抗拒得如此固執的人!也對,學費確實高昂,但這是一筆劃算的投資!他們真的如此短視,連受高等教育的好處都看不到嗎?

“哦,看看他,連眼皮都睜不開了。”

“嗯,他喝醉後總是很嗜睡。”

“邁克,扶他平躺到沙發上,我可不想讓他大半夜把頭磕到咖啡桌上。”

我想要……

我想要……

“飛板璐,我們這是要去哪?”我在風中大喊。

“我也不知道!”飛板璐拚命扇動她的翅膀,推動拉著我們童子軍全體的滑板疾馳,“總之跑遠點!”

“你覺得我們能甩得開他嗎?”我回頭看學校,當發現除我們外無一馬從裏逃出時脊背發涼。

“行不行試試才知道!”飛板璐咬緊牙關。

“等等!”小萍花大喊,“你走錯方向了!我們得去找阿傑和其他馬!拉我們去香甜蘋果園!”

飛板璐正要調轉方向,卻被我出聲製止:“別!瑞瑞離得更近些!我們應該去先去旋轉木馬精品屋!”

“快點下決定!”飛板璐調回原先的方向。

“學校裏的那個東西是什麼?”巴布西西問道。

“無序”,我吐出這個不祥的詞,“我姐姐和她的朋友運用諧律元素打敗了他,然後在他承諾會改過自新時又把他放了出來!”

巴布西西瑟縮了一下,“看起來他並沒有洗心革麵。”

“別怕”,小萍花輕拍表姐的肩膀,“我姐姐她們曾打敗過他一次,有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我們需要做的隻是去——”

一道帶有圓點的磚牆從路中間憑空冒了出來。

“啊啊啊!”飛板璐緊急漂移,帶我們拐進一條羊腸小道。

“他在哪?”我環顧四周。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飛板璐衝出小胡同進入另一條大街。精品屋就在眼前,大概幾百碼(1碼\u003d91.44厘米)之外,如果我們能再快些…

隨著驚雷般的巨響,一隻畸形奇美拉出現在我們麵前。他那蜿蜒細長的身體上長著小馬的頭、蛇的身軀與龍的尾巴,爪子、翅膀和角均來自一堆不同的物種。他不對稱的黃色眼睛閃爍著癲狂的光,當他看向我們以低沉的聲音說話時,那聲音中蘊含的狂傲使我毛骨悚然。

“這麼急想去哪兒呢,小家夥們?”無序慵懶地打個響指,滑板和小車應聲變為爆米花,我們在猝不及防中跌倒在地。

“唉,現在的小孩子!”他傲慢地揚起下巴,“我蒞臨你們學校,而你們四個竟膽敢偷偷逃離?!真是不知羞恥!”

“分頭跑!”我大吼。我也不想這樣,但麵對此情此境,這是唯一的辦法了。我們僅存的希望便是他會逐個追逐我們,於是我們中就有馬可以來得及找到諧律佩戴者們…

於是小萍花向左,飛板璐向右,巴布則向後。我已別無選擇。我深吸一口氣,直直衝向無序,奢望著能從他雙腿間衝過去。

“哦,真可愛。不自量力,但很可愛。”他再次打響指。

我的視線突然黯淡下來。我一個急停,使勁揉著眼睛,可黑暗使我幾乎看不見自己的雙蹄。我臉頰淌下一滴冷汗,開始一步步緩慢後退。

“你,你做了什麼?!”我大叫,環顧四周,可迎接我的隻有深邃的黑暗。我鬃毛直豎,呼吸急促。

從我左側傳來驚恐的尖叫。我連忙左傳,雖然仍舊什麼都看不清,但還是準確分辨出了與我朝夕相伴的聲音。

“小萍花!”我開始盲目地朝那個方向跑。她聽起來很近,離我最多也就幾英尺。我狂亂地四處亂撞,企圖發現她的身影——

尖叫聲戛然而止。我胃部抽搐,極力轉動耳朵以尋找哪怕一絲聲響。可我能聽到的隻有自己急促的心跳。

右側也傳來尖叫,聲音較遠,但還沒遠到我分辨不出來。

“飛板璐!”我朝她狂奔。我不知道能做得了什麼,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可我就是不能幹坐著等待我的摯友們一個個消失。若能有什麼保護我朋友免受傷害的辦法,我將為此竭盡每一絲力量。

她的聲音也戛然而止。我看不到具體在發生什麼,但我能感覺到她已經離開了我們。心中的空虛突然席卷了我,我喉嚨發幹,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再也抑製不住噴湧而出的眼淚。

又是一聲尖叫,這次是源自我背後。我的計劃完全破滅。我遵從求生本能,開始不顧一切地朝前衝刺,努力壓抑著絕望和悲傷。

瑞瑞的家就在正前方。

瑞瑞的家就是安全的堡壘。

隻要找到姐姐,一切都會沒事的。

巴布的聲音也消匿無蹤,正如小萍花和飛板璐一樣。我不敢停下腳步,這是我唯一能壓抑自己驚懼的尖叫的方法。我隻能聽到自己的聲音,我隻能感覺到蹄下的大地,我隻能看見——

我的視覺突然回來了。在光明中,我發現在無序的魔咒下我全程都沒怎麼挪動。精品店還是近在咫尺,但又讓我感覺遙不可及。在我上空,無序如獵食時的毒蛇般扭曲盤結。我被絕望籠罩,低下頭重重坐到地上。

“都不試圖做一點反抗了?哎呀呀,你可真沒勁”,無序將我浮起,強迫我直視那雙駭馬的眼睛,“告訴我,你享受聽著你朋友一個接一個地慘遭毒手的過程嗎?這比我通常耍的把戲黑暗了點,但我們總得與時俱進嘛。”

狂怒攝住了我。我企望自己能發動暮光那樣炫酷的射線,我企望自己能命令太陽降下火之天罰將他燒幹,我企望自己能抓住他的爪子想拋鉛球一樣將他甩出小馬鎮。我拚盡全身所有力量想從他的鉗製中掙脫。

我成功地扭了扭蹄子。

無序大笑:“所以你還在反抗嘛!不錯,真心不錯。但話說回來,若慷慨元素的妹妹對我的混沌魔力沒有半絲抗性那才叫奇怪。不幸的是,正是你的抗性導致你擋了我的道,所以你必須走。我可不能容忍你長大後組織反抗軍給我帶來什麼麻煩。”

我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也不關心。我的朋友都消失了,我沒能警告姐姐,現在,我甚至連拯救自己都做不到。我感到由衷的弱小與悲哀。我不知道無序將對我做什麼,但從他癲狂的表情看,肯定不會是好事。

無序咧開一個殘忍的笑容:“希望這能給你點安慰:你不是孤身一馬要離去的,我的名單可長著呢——啊,你姐姐也榜上有名哦。”

瑞瑞,我甚至都沒機會跟你說聲再見。我上一次對她說我愛她是什麼時候?我記得我們最後一次談話是關於我的魔法課。我隻希望她能知曉我有多——

旋轉木馬屋的門打開了,瑞瑞帶著滿臉疑惑環顧四周。當她順著街道看到無序時渾身一僵,然後又發現了我。她看到了我眼中的絕望,臉上的疑惑化為驚恐,開始全速朝這邊奔來。

無序將我交到獅爪中,然後抬起鷹爪,爪上發著紫色的光芒。

“我簡直迫不及待要看小蝶臉上的表情了”,無序獰笑,“對了,做好準備哦,我送走的每匹小馬都叫得聲嘶力竭,這說明整個過程會很疼——非常疼。”

無序此時背對著瑞瑞,後者距我們還有幾步。瑞瑞凝聚魔法,召喚出幾顆鑽石。她眼中充溢著憤怒。

無序將爪子拍在我鼻子上,一陣巨大的痛苦直入我心房。隨著撕心裂肺的痛苦席卷全身,我極力想扭動四肢,但在無序的魔法力場下隻能微微抽搐。我感覺自己在皺縮、壓榨、扭曲、變形。我屈服在魔咒的掌控下,意識漸漸渙散。

無序開始以強有力的聲音吟唱起咒語:

堆廿成百,百以四分!

畫白記憶,迷亂身心!

傲慢無禮為汝之罪狀!

放逐彼方為吾之懲戒!

六體相離,吾計之始!

弱其心智,黯其前途!

眾事皆忘,愚人之命!

汝今敗完,誰能阻我!

瑞瑞發射晶石,它們如蜂擁的蝗蟲般擊打無序,帶來骨頭折斷的聲音。碎裂的鑽石紛揚四濺,閃爍著迷離光澤。無序放下我全力護衛自身,我最後聽到的是瑞瑞聲嘶力竭地呼喚我的名字,隨後便墜入無邊黑暗中。

我帶著極度的幹渴與劇烈的頭痛醒來,在接觸到透窗灑落的燦爛陽光後痛得緊閉雙眼。我抓過一個坐墊捂住頭,開始整理思緒。

菲爾的家,生日聚會,禮物,電子遊戲,酒精——哦我的塞蕾絲緹婭,酒精。身體狀況檢測:炫光,幹渴,崩裂般的頭痛,顫抖,冷汗,眼淚。等等,眼淚?異常進程報告:噩夢,宿醉。當前優先事項:一、補充大量水分以避免組織脫水。二、前往浴室以進行身體維護保養。

我呻吟著小心翼翼地睜眼,天花板沒有搖晃,好兆頭。我略作準備,伸腿坐起。沒有要吐的跡象。棒極了!我或許真能站得起來。

我擦幹淚水,環顧房間。鍾表指向十點,也就是說邁克正在工作,菲爾大概快要回家了。我不知道狄倫在幹什麼:或許正在菲爾的床上呼呼大睡呢。我暗自叮囑自己見到菲爾要好好詢問一下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走進浴室,在接下來的十分鍾內一邊喝水邊測試身體機能。我的頭痛略微減輕,於是開始回想昨天的夢。

特喵的,這簡直太離奇了。通常你醒後不會殘留任何關於夢的記憶,但直到現在,夢中的一切,包括那種極度的驚懼帶來的身體反應我都記得一清二楚。這就是人們傳言的夜驚嗎?我還以為隻有小孩子才會這樣!我該把此事告訴他人嗎?

我略作考略,還是覺得不值得單單為一場夢就大驚小怪。如果它會反複發生我或許得重視,但單純一次噩夢可能隻是平時記憶與思想的雜亂糅合。我會克服這件事的,沒準不久後我連記都不記得這件事了呢。

我看向鏡中的自己,稍稍感到難堪:我絕對得洗個澡了。我從菲爾的衣櫃裏挑出一張幹毛巾,開始脫衣服。

我之所以說“開始”,是因為這個動作根本未能完成。我褪下褲子和內褲,在向鏡子的偶然一瞥中瞬間僵住。

甜貝爾的可愛標誌——一麵繪有音符的盾牌——赫然印在我大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