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概以為,我對在小月河周邊作案的人抱有某種基於情感糾結的……厭恨,所以才耍手段誘導張明坤去死。”彬仰頭歎了口氣,“也不能怪老何多嘴……我再重複一次:他跳樓,與我無關。不錯,沒有人會喜歡奸殺幼女的嫌犯,但我還犯不上因為有人在小月河拋屍,就非弄髒自己的手不可。”
起風了。我本能地收緊領口,擋住了四處亂躥的雪花。彬沒動,我望向他的側影,恍惚了片刻。
因為我發覺他已不在這裏。
我看到的,是站在小月河畔那個出神的彬。無論是烈日當空,還是大雨瓢潑,抑或秋風蕭瑟、天寒地凍,他大概都曾一襲黑衣,如青蟬伏地般流連在河邊。涓涓河水穿過傷痕累累的歲月,男孩變成了男人,卻始終無法離開孤獨落寞的迷宮終點。想來,彼岸回憶的風景,一定無比絢爛。
盡管不是很了解他的過去,但我此刻和他站在一起,這已足夠——沒有人能完美掩蓋自己的情感。
彬,你也不能。
“去年辦過一個案子,很鬱悶。”出乎意料地,他比我先回到了過街天橋上,“當事人是家國營單位,因為欠貨款,被某企業告到法院。簡單說來,欠條是偽造的,但一鑒定,發現欠條上加蓋的國營單位公章卻是真的。我跟當事人單位的領導說,除非我們尋求‘特殊途徑’改變鑒定結論,否則這案子輸定了。”
我不明白他想說明什麼,沒搭腔。
“領導一臉正氣地告訴我,要依法辦事,走後門托關係是不正之風,事關國企形象——跟他沒事就長籲短歎國有資產流失那副憂國憂民、痛心疾首的樣子判若兩人。”
我還是不明白他想說什麼,但我猜得出下文:“看來是你私自尋找‘特殊途徑’改變了鑒定結果,幫這家國企贏了案子,對吧?”
“嗯。”
“然後呢?挽救了國有資產的大律師,你想說明什麼?”
彬似乎剛意識到風很大,也收了收衣領:“後來那家企業不服判決結果,上訴並指控我們勾結一審的鑒定和審判人員,篡改鑒定結論。中院找雙方當事人談話後,一紙司法建議書投到司法局和律協,我被立刻停止執業,直到聽證會結束。聽證會上,那位領導親自作證,說我曾勸誘過他采取不法手段參與訴訟——當然啦,被他嚴詞拒絕。”
“哦,所以呢?是不是你也想那個國企領導去死?後來沒事半夜給他打個電話試試?”我嘴上調侃,心裏卻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想他去死?沒有。我能理解他。”
“什麼?”
“很多人都是這樣:明明無所謂用什麼陰險卑鄙的手段來達到目的,卻一定要把自己粉飾得一團正氣;如果有人替他們達到了目的,他們往往事後還要跳出來大罵那個執行者,不僅僅是為了維護他們的——用你的話來講,叫‘道德潔癖’。”彬不懷好意地朝我一撇嘴,目光卻勁透風雪,直抵我的雙眼,“而且,他們之所以這麼表現,是羞惱於被人看破了自己最陰暗的另一半。‘每個人的衣櫥裏都有一具骷髏’? () ,一不留神被人抬到大街上展覽,隻能矢口否認了。馨誠,我是說——趙馨誠警官,這衣櫥裏的骷髏,你真以為是我的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