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珅來到劉統勳的府邸時,天邊剛露魚肚白。從馬車上被春梅推醒,他隻覺一陣神清氣爽,渾身都透著一股舒泰,想起昏迷前的經曆,不禁詫異的看了一眼春梅,發現她隻抿嘴兒輕笑,忽的恍然,心說這春梅跟著棠兒日久,想來也會些神奇的本事,心中即是得意,又有些失落——他上車之初,可是打算著銷魂一番的。
下了馬車,見劉統勳府邸門前掛著兩盞米黃色禦賜宮燈,另有四隻糊著白紗的氣死風燈,將裏外照的燈火通明。“讚元介景”匾額(注)乃是當今禦賜,四字貼金,金光閃閃,耀人眼目。
劉統勳上了年歲,除了萬歲召見,與張橫臣老相公同例,是特旨可在家辦公的。門房偏廳處,六七個外省來的大員坐在裏頭抽煙喝茶嗑瓜子,小聲閑聊著,早早就來等著他接見。
各府門子都是長眼的,劉統勳的門子也不例外,老遠見是和珅下車,匆忙奔了過來,一邊打千兒行禮,一邊道:“奴才給善寶大爺請安了,我們中堂爺正在裏邊見客,大爺不同旁人,小的這就領您進去。”
和珅好奇著早早來見劉統勳的是誰,嘴上卻道:“門上那不是還有人等著接見麼,咱不搞特殊,還是進去通稟一聲為好。”
門子一愣,“原來奴才想左了,還是爺想的周到,爺稍後,奴才這就進去通稟。”說著飛快跑了進去。
已經打了春,寒氣卻依舊很重。和珅站在門口,還是第一次正兒八經的等著上官接見,原想著進去跟門上等候接見的大人們打個招呼,卻又一個都不認識,又想回車上跟春梅說話,正自左右為難之際,便見那年輕的門子呼呼喘息著跑了出來,先進那偏廳跟諸位外省大員打千兒:
“諸位大人,前頭蘇昌軍門跟中堂爺話沒說完,禦前善寶大人便有欽命差事來見,我家中堂爺讓奴才來給各位大人告個罪:頭前宮裏來人要我家中堂辰時遞牌子見駕,各位大人有急事的,且請稍等,見了善寶大人後抽空跟你們說話。若無急事的,晚間再來,我家中堂爺給大夥當麵致歉。”
幾個官員無非是回京陛見述職,順便拜訪上官,本無急事,聽著已是站了起來,衝門子拱手:“請上複老大人,晚間我們再來便是。”說著便都辭了出來,經過和珅時,瞅他年輕貌美,個個麵露異色。
和珅便裝,心說老子要是再穿上二品官服,你們不定得把眼珠子掉出來呢,麵上卻不表現出來,含笑與眾人一一拱手,這才隨著門子往院內行去。
劉統勳的宅子是禦賜的,七扭八彎,卻不像富察府上裝飾華美,處處樸素,和珅不禁歎息:“老大人官至極品,卻如此嚴於律己,又兢兢業業,真是我輩楷模。”
“大爺說著了,我家中堂爺就是個不要命,忙起來沒黑沒白的,萬歲爺都看不下去,這才特旨準其在府中辦公的——誰知老爺好像並不領情,除非特殊情況,照舊入內當差,奴才都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和珅聽著那門子囉嗦,心中暗道,還不是避嫌,你真道此等殊榮便是好事麼?一個不慎,種禍也是未知。卻不願跟他囉嗦,隻哼哈的應著。說著話,已是來到一處所在,但見門前匾額上依舊是禦筆欽賜,上書:“清愛堂”三個大字。
門子垂首退了下去,和珅站在廊前醞釀了一番,聽門內動靜,便見劉統勳一身灰麻棉袍,將一個五十許的紅頂子官員送了出來,連忙打千兒招呼道:“老大人好忙,這麼早便起床見客,身子還是要緊注意些才是。”說著話又衝那位中年官員拱了拱手。
劉統勳依舊冷著臉,衝善寶點了點頭,對那中年官員道:“你且先去,這事萬歲爺已經知道,若有旨意,按旨辦理,若無,則按你我方才商量的辦便是。”卻沒為和珅他們互相介紹。
那官員估計就是那門子說的蘇昌軍門,也不知道是個什麼職務,大概知道劉統勳的脾氣,點了點頭,眯著眼衝和珅笑了笑,又衝劉統勳一抱拳,匆匆去了。
“這麼早來見我,定是有要事吧?”劉統勳一邊往裏走,一邊問道,語氣不疾不徐,平平淡淡,不見任何波瀾。他還不知道和珅被賜名一事,更不知道和珅已經被委了欽差的差事,所以心裏便有些奇怪。
和珅矜持的一笑,過門檻時順便攙扶住劉統勳,直到入內入座,這才站在他麵前將昨日種種一一說了,末了道:“卑職年幼,便被主子委以如此重任,欲拒不能,心中實在惶恐,這才來尋老大人討個章程。”
劉統勳花白的眉毛跳了兩跳,指著下首的椅子道:“坐下說話,謙虛謹慎是好事,不過在我這裏,也不用那麼多規矩。”頓了頓,見和珅坐了,這才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