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巡撫衙門時已過晌午,天空陰的愈發的沉了。正是飯點兒,衙門口四門大敞,內裏空無一人,隻有幾個戈什哈挺胸收腹,目不斜視的站在門口簷前,並無半分不耐之色。
聽得馬蹄急響,驚愕張望間,幾個騎馬大漢已經飛身下馬,擁簇著從一輛華美的馬車上接下一名相貌普通的年輕男子。領班範來福見來人直接往裏闖,一時沒看清楚,急忙喝道:“站住,什麼人?”
“是我。”福康安一手提著馬鞭,一手按在腰間天子劍上,大踏步上前,“我是欽差副使福康安,有急事要見莊大人。”
此刻範來福眨巴著眼,已經認清了福康安,急忙哈腰賠笑道:“原來是三爺,卑職這就去請,不過這會子咱們少保大人正在用飯,一層二層的稟到後堂,得一會子呢,三爺裏邊稍坐片刻,卑職去去就來!”
福康安看了一眼和珅,見他麵無表情,不禁衝範來福喝道:“少囉嗦,老子有急事,等不及你通報,這就帶老子進去,耽誤半分,天子劍砍了你的腦袋。”
一見福康安變色,範來福嚇的一縮脖子,腆然笑道:“三爺莫氣,咱們少保大人規矩大,卑職……得,請三爺跟卑職來吧!”說著話衝一個戈什哈使個眼色,戈什哈飛快的跑進去通稟,這才前頭帶路。
範來福不緊不慢的走著,被他壓著,剛到簽押房就見莊有恭穿戴齊整的迎了上來,一見和珅與福康安便說道:“三爺,葉少爺,大晌午的,來的這麼匆忙,嚇我一跳呢!吃飯了嗎,不若……”
“無事不登三寶殿,莊大人,我這是向您借兵來了!”和珅微微一笑,將手一伸,“咱們裏邊談!”隨著莊有恭步入簽押房,也不坐,見其他人都識相的沒有跟進,屋內隻有莊有恭與福康安,便爽快道:“前次我曾跟文遠說起過,等抄了那批仙人膏後,一定要將段成功開的仙人膏鋪子查封。這些日子忙忙亂亂,居然忘了,這不,今兒個天氣正好……聽說段成功下邊的鋪子不隻一家,我帶的人不夠,別的我也不要,老大人給我點三百精壯人馬,我在這裏坐等,立馬出發!”
莊有恭自然有他自己的消息渠道,昨天夜裏剛剛收到和敬與宏贍入宮告狀,惹得乾隆龍顏大怒的消息,想到自己手裏捏的那些仙人膏,心裏惶恐,正要去尋和珅福康安商量一番,不想居然從和珅嘴裏聽到這樣一個要求,頓時大驚失色:“和大人,京裏邊兒……?這種事不是兒戲,還是三思後行啊!”
說罷見和珅不語,深吸口氣,蹙眉道:“這裏沒外人,老夫說句不當說的,你們的心我懂,隻是,查禁鋪子的事跟那天夜裏不同,上邊畢竟沒有將仙人膏列為禁物,咱們抄他仙人膏,事涉海匪,他們隻能吃啞巴虧,可封鋪子不同啊,那仙人膏鋪子可不僅僅是他段成功的……”
莊有恭的話語重心長,和珅心裏不禁微微感動,不過他的消息要比莊有恭快上一些,卻是那個不知名的風雅居士通過百花樓傳過來的,連第二天養心殿裏的議事內容都一字不漏的傳到了他的手裏,此刻的他,已經是胸有成竹。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他嗬嗬一笑,“有些事,總得有人去做吧!”不是要隱瞞莊有恭,實在是他心裏對於這位老家夥動了別樣心思——讓一省巡撫佩服一下,豈不是一件妙事麼?
光說還不算,和珅索性演到底,轉身走向書案,拿起旁邊扔著的生花墨染在白紙上寫道:“著,江蘇巡撫衙門立即提調三百軍士赴欽差大臣行在聽命。此令!鈕祜祿和珅親筆!”寫罷掏出隨身小印扣了上去,遞給莊有恭:“老大人,給你這個,放心,真出了事情,跟你也沒一分關係!”
莊有恭接過紙條飛掃一眼,麵上一怔,突然爽快的大笑起來,良久笑罷方道:“和大人,我莊有恭也是個堂堂大丈夫,此事涉及黎庶,乃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某豈敢讓你一個人專美於前?兵,你立刻帶走。手令麼,你這是瞧不起我莊有恭!”說罷刷刷將紙撕個粉碎,尚且喃喃道:“可惜了一筆好字了,若是詩詞歌賦,可以好好保存呢……”
和珅與福康安對視一眼,見他眼中也有驚異之色,不禁感慨萬分,心潮一熱,拍了拍莊有恭消瘦的肩膀:“老大人,小子服了!”
“和大人,老夫也服了!”莊有恭也拍了拍和珅的肩膀,兩人之間,好像突然多了份難以用語言表述的東西,互相盯著看了半晌,同時哈哈笑了起來,笑聲爽朗,充滿著知心知意的喜悅。
段成功的仙人膏鋪子總店就在百花樓那條街上最為繁華的地段,進門是間不大的小室,擺著櫃台桌椅之物,一名三十多歲的瘦弱漢子坐在櫃台後邊,手裏撥弄著算盤,弄的劈裏啪啦直響。在他的對麵長條凳上,四五個雄壯漢子圍著個小桌子,就著花生米喝酒閑磕牙。
櫃台的旁邊門上掛著個布簾子,白棉布做的,熏的有些發黃,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透過簾子散發出來,令人作嘔,外邊的人卻好似不受影響,照舊吃酒的吃酒,算賬的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