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深處,一方巨石旁邊,棠兒與乾隆靜靜站著,間有三尺距離,四周秋蟲啾啾,夜鳥鳴啼,顯得愈發靜謐,不見任何人影。
“你真的不再考慮考慮了麼?”乾隆問道,聽在遠處的和珅耳朵裏,感覺沒頭沒腦。
棠兒的耳朵動了動,向和珅躲避的方向掃了一眼,收回視線望向乾隆。月華如水,透過樹影落在乾隆潔白的麵龐上,斑斑駁駁,顯得有些朦朧。
“主子莫非忘記當初答應過姐姐甚麼嗎?”棠兒的聲音很冰冷,雖然叫著主子,卻沒有如何尊重,“姐姐能留下這麼一絲血脈,容易麼?宮裏那些人,一個比一個心狠手辣,主子又何必將他推進漩渦中呢?做皇帝有甚麼好?‘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聽著倒是威風,可若無如此巨大的誘惑,端慧皇太子與皇七子永琮豈會早早薨逝?難道主子希望姐姐所留下的這最後一絲血脈也斷送在爭權奪位的路途當中?”
棠兒的話聽在遠處的和珅耳朵裏,不啻驚天之雷,渾身俱震——怎麼,聽這意思,端慧皇太子與皇七子永琮莫非都是被人所害不成?棠兒口裏的姐姐自然就是孝賢皇後了,她之二子,自然是嫡出,誰這麼大的膽子,居然敢加害?棠兒又說孝賢皇後遺留下來一絲血脈,和敬乃是女兒之身,自然不是指她。隻是,若非和敬的話,又是誰呢?
難道是他?
和珅的腦海中劃過一個名字,自己都被這個大膽的猜想驚的目瞪口呆,暗道若是真如自己所猜測的那樣,一旦真相大白於天下,對方今朝局之深遠,用翻天覆地來形容都不為過。
其實這些年頭說來話長,不過一瞬間而已。和珅不敢再往深處思量,用力支愣起耳朵,側耳傾聽,心中砰砰狂跳,生怕遺漏下什麼重要的內容。
就聽乾隆悠然歎息一聲,用低沉的聲音說道:“朕之二子早薨,心中之痛無法言喻,每每思及,無法釋懷。你姐姐中年薨逝,與此不無關係,索性依著你的主意,
到底將她最後的骨肉保護了下來,方今長大成人,你居功至偉……”
乾隆說道這裏住口,抬頭遙望著梅林深處,良久一歎,悠然道:“朕直到今日尚能記起梓潼當日所語,‘世間最痛,莫如生在帝王之家。’是啊,為了這麼個帝位,大伯二伯三伯八叔九叔十叔十三叔十四叔,圈禁的圈禁,瘋癲的瘋癲,早亡的早亡,到了我們弟兄,三哥不顧兄弟情義,居然派出刺客刺殺於朕,若非遇到你出手相救,世間怕是早就沒有‘弘曆’其人了,又哪裏有今日的‘乾隆’?還有五弟,明明聰敏靈慧,一味的憂讒畏譏韜光養晦,堂堂愛新覺羅的子孫,居然以‘荒唐’為榮……所以朕答應你姐姐,務必讓她最後一個兒子平平安安的長大成人,時至今日,朕自問做的不錯。隻是……”
說到這裏,乾隆突然話鋒一轉,提高了聲氣:“我大清如今後繼無人,莫非你真的要朕眼睜睜的看著祖宗千辛萬苦打下來的江山斷送在那幾個不孝子的手裏?永璿一味的兒女情長,毫無大誌,偏偏那王氏太過精明,讓他承祧社稷,武周之禍不遠;永煋就是第二個弘時,表麵上道貌岸然禮賢下士,心機深沉,手段之狠辣,便是朕這飽經世事的人見了都膽戰心驚,他若登基為帝,朕之血脈必遭滅頂之災,到那時候,朕還有何臉麵去見列祖列宗?最後說顒琰,畢竟年歲尚小,如今看著倒是還好,隻是有那樣一個額娘,日後如何,朕也無法預料,你總不能讓朕將大清的未來交給一個無法預料的人手裏吧?”
棠兒默然無語,和珅遠遠的聽著,也自沉默——原來皇帝也不是萬能的,原來皇帝也有這麼多的無奈。同時,他也隱約摸清了棠兒與乾隆的關係。
救命恩人麼,恩同再造。然後,大概風流多情的乾隆皇帝對棠兒也動了心,隻是看兩人的樣子,倒不似野史記載的那樣有甚麼奸情,反而乾隆對棠兒還一副尊重的樣子。
定然是沒有得手了,原因和珅卻猜不透——要是知道當時棠兒是否嫁給傅恒就好了,若是嫁給了傅恒,定是伉儷情深,加之孝賢皇後的原因,自然不及於亂。再然後,乾隆因愛生恨,與傅恒發生苟合之事便也順理成章了。這也能夠解釋他為何對傅恒忽冷忽熱,歸根結底,原因大概都在棠兒的腦袋之上吧?
和珅低著腦袋胡思亂想,卻不知道,幾乎已經無限的接近了事情的真相。
“再等兩年吧,主子春秋鼎盛,即使建儲,也不急在這一時……魏佳氏提議讓和珅做上書房師傅,自然是心懷不軌,不過,和珅頗有人格魅力,教授十五阿哥幾年,能夠讓其成材也未可知……當初福康安多麼目無餘子行事跋扈毛躁?跟和珅處了這幾年,還不是變的成熟穩重起來了?依奴婢看來,這和珅根本就是大清的吉星,得他輔佐者,必得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