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對民國史不熟悉的人,大概也會知道黃侃這個名字,不說別的,單就是關於黃侃的段子就說也說不完,讓人想不記住這個人都難。說名氣,一個段子就能說明:黃侃和他的兩位老師(章太炎和劉師培)並稱"民國三大瘋子",而且都是民國時期名重一時的國學大師。而黃侃和他的這兩位老師的相遇相識,同樣是讓人過目難忘的段子。
關於黃侃與章太炎的相識,有不同的版本,有種說法很有戲劇性--據說一天晚上,章太炎正在民報寓所寫作,忽聞窗外響起嘩嘩之聲,接著從窗外飄進一股難聞的尿騷味,章太炎遂對著樓上破口大罵:哪個王八蛋,這麼沒教養,往樓下撒尿?罵聲未止,樓上衝出一青年與他對罵,兩人各不相讓,吵成一團。罵了不久,兩人竟然停下來互相攀談起來,此時樓上的青年才知道對方竟是大名鼎鼎的章太炎,兩人由此相識。比較可信的一種說法是,一次黃侃隨眾人往章處拜謁,看到章在牆上用大字寫著東漢戴良的四句話:"我若仲尼出東魯,大禹長西羌,獨步天下,誰與為偶?"黃覺得章為人太狂,恐難接近,萌生退意。後章在報上看到黃的文章,驚為奇才,投書約見,二人遂得以相識。而黃侃拜章太炎為師,則又是一個段子,清末黃侃曾東渡日本,學習法政,那時太炎先生因為參加革命,亡命東京。黃侃私淑太炎已久,求教心切,輾轉經友人的介紹,把自己的一些作品轉呈給章,獲得了章的賞識。黃與章在東京住了三年多,一直埋頭苦讀,不時向章請教,卻始終沒有"拜師"的形式。最後,黃侃決定回國,向太炎請求臨別贈言。太炎說:"你要拜一個好老師常常指教你才好。"黃問:"什麼人好呢?"太炎說:"到北京找劉申叔(師培)吧!"黃答:"暫時不想去北京。"太炎說"浙江瑞安去拜孫詒讓也好!"黃又答:"不想到浙江。"太炎說:"陳伯韜在南京,你可去找他。"黃答:"南京恐怕也去不了。"太炎說:"那麼,怎麼辦呢?萬不得已,就是我勉強點吧!"這時,黃侃認認真真地磕了一個頭,算是拜了師。
關於黃侃拜劉師培為師,同樣讓人難忘。1919年,劉師培肺病加劇,感到來日無多,一天淒然地對黃侃說:"吾家四世傳經,不意及身而斬。"黃侃安慰說:"君今授業於此,勿慮無傳人。"劉說:"諸生何足以當此。""然則誰足繼君之誌?""安得如吾子而授之。"黃侃起身道:"願受教。"第二天果真帶著禮物前去,按照舊時的規矩,磕頭拜師,劉"立而受之"。當時黃劉二人名氣相差無幾,且劉僅年長二歲,黃拜劉為師令許多人不解。連章太炎也不以為然:"季剛小學文辭,殆過申叔(即劉師培),何遽改從北麵?"黃答:"予於經術,得之劉先生者為多。"
黃侃的磕頭,是對學問的虔誠,這兩次磕頭都沒有白磕,都讓黃侃學到了真學問。有了真學問,底氣就足,黃侃睨視學術界二三十年,目空一切。就是對於其師太炎先生的經學,有時也要批評一聲:"粗!"太炎先生也不以為忤,在講堂授課乃至著書立說,時時說:"我的學生黃侃對此何等看法,我的學生黃侃對此怎麼說怎麼說"。讓人一時之間難辨誰是老師,誰是學生。據說有一次馬寅初去看黃侃,談到"說文",他一概置之不理,再問,黃侃便老大不客氣地說:"你還是去弄經濟吧,小學談何容易,說了你也不懂!"關於黃侃的狂,就連性情溫和的周作人,在談到這位大師兄時,也頗有微詞:"他的國學是數一數二的,可是他的脾氣乖僻,和他的學問成正比例,說起有些事情來,著實令人不能恭維。"以上的事情,算是印證。
一個學者的段子多了,足以證明這個人的性情風流,不過,這是好事,也是壞事。拿黃侃來說,現在人們津津樂道的是他的段子,是他的性情,是他的狂放,至於他的學問,則少被人提及。天下誰人不識君,天下誰人真識君?用這兩句話來概括黃侃,真是貼切。
有人說大學者可分為兩種。一種是學問大於生命:生命受學問支配,徐遲筆下的那種"白吃天才"是極致。還有一種,生命大於學問:生命因學問的滋養而變得更加飽滿豐富,乃至氣象萬千。李澤厚即是如此,既有漂亮的羽毛,也有俗氣的辮子。黃侃則是這二者兼而有之:學問不輸於生命,但是對於學問極其虔誠;生命不讓學問,所以一生豐富多彩,搖曳多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