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著飯碗,離開了飯桌,老牛那雙憤怒的眼神始終在我的眼前晃著。
吃完了飯,劉大叔從口袋裏掏出來5元錢,對我母親說:
“大嫂啊,我的好嫂子,感謝你當年的救命之恩呐,要不,我哪有命到你家吃牛肉?”
“你這是幹什麼呀?還給錢,這不見外了嗎?當年你和你大哥關係那麼好,我能見死不救嗎?快把錢收起來,”母親堅決地說。
“是的呀,當年我要飯要到你家,是大哥帶我參加新四軍的。還有,那年我們新四軍打曹甸,我跟大哥在一個團呢!都撿了一條命!”
父親抽了一口煙,用手拍了一下大腿,心有不甘地說:
“狗日的韓德光部隊抗打,當時守曹甸的韓德光保二旅一部、八十九軍三十三師兩個團,還有工兵營、特務營、炮營,我估計6000人都不止。”
“是的呀,我們沒成想他們有那麼多的人,得到的情報不準,情報不準害死人呐。那一仗,我們死了很多人,光我們連死了一大半,打了兩天兩夜,曹甸也沒有打下來,死的人,像田裏的稻把,一片。後來,部隊撤走的時候,要留人打遊擊,我就留了下來。”
母親說:“當時連長馬武也留下來了,周團長給馬武和你大哥留下六根金條,說是發展地方武裝,你大哥硬是不要,傻不傻?”
“我們在家打遊擊好說,他們在外,部隊那麼多人,用錢的地方多著呐。”父親還是那個理。
“人家現在在寧國市當副市長了,也沒記住你的好!”母親抱怨說。
“是嗎?寧國市副市長,我的天,大幹部啊。那大哥你去找他去啊!當初周團長還是大哥的入黨介紹人呐!”
父親摸了摸額頭那個疤,說:
“找啥,你看這槍傷,子彈再偏一點,我命就沒了。有一條命在,就不錯了,再說,到現在還有人說我是叛徒呢。還找?再找就是找事!”
“也怪我,那年,我要多說一句話,你大哥就跟周團長走了,打曹甸第二天五更頭的時候,周團長到我家,讓我燒點水,我去河邊提水,看見河邊停靠一條木船,上麵蓋著蘆葦席子,我好奇地揭開席子一看,媽呀,一船的死人,都是新四軍,全是血,嚇得我扔下水桶就回來了。後來,我就勸你大哥留下來打遊擊,其實,留下來更不安全,跟大部隊走的人都好了。”母親內疚。
“文波,你46年那年找我幹什麼?”父親問劉叔。
“那年,我來找你,是想和你一起回部隊去,我剛到你家,大嫂告訴我,說你被還鄉團抓走好幾天了,有沒有命,還不知道,我剛坐了一袋煙的功夫,還鄉團又來了,是大嫂用小木船把我送進蘆葦蕩裏,還給我幾個發麵餅,救了我的命。我在蘆葦地裏躲了好幾天,餓得實在不行了,才敢走出蘆葦地,跑回了老家下舍口。”
“你命好,早來幾天可能就沒命了,還鄉團抓了我、馬武和曹文虎,曹文虎被他們裝在麻袋裏,扔到河裏活活淹死了,馬武寫了自新書,宣布脫黨才被放回家。孩子他外公,給還鄉團團長邵禿子家裏送了一張八仙桌、一個老爺櫃,十個袁大頭,十鬥米,把我贖了回來,所以,別人總說我是叛徒。”父親沉浸在回憶中。
“你沒有出賣自己人,沒有寫悔過自新書,也沒有殺共產黨人,曹甸戰役你還受過國民黨的槍傷,怎麼會是叛徒呢?”劉大叔忿忿不平。
“那個年月找誰說理?到哪兒說理去?被贖回來的人,反正,也不光彩!是這個理不?”父親心痛不已。
“你去找試試啊,周團長是個好人,他不會不念舊情的,你不去找,怎麼知道行不行?”劉叔著急地說。
“當年的檔案不知在哪兒,入黨申請書也不知到哪兒找?算了吧!”父親顯得很無奈。
“不能算,絕對不能算了。實在不行我去幫你找,你當年就是排長,是新四軍的幹部,前些年,又當過共產黨領導下的鄉長,沒有功勞有苦勞,怎麼就不能找?!”
“當年的周團長,就喜歡我做的發麵餅,每次來我家,我都幫他喂馬!”母親插嘴!
“關鍵是我被抓後是贖回來的,這段曆史也說不清楚,當事人邵禿子也死了,算了吧,做什麼幹部,想想當年在曹甸戰役中死的弟兄們,我現在能吃上飯就是幸福!還想三想四的,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