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他放下地,步驚雲撲通跪倒在地,重重磕了四個響頭,才道:“爹,驚雲來看你了。”
那聲音波瀾不驚,聽在人心中卻有股說不出的悲傷之意。
步驚雲重義、重孝道,他父親被他祖輩所害,要他如何報仇?殺死步老爺爺?那不是滅祖麼?
我張了張嘴,澀聲道:“驚雲,你爹當年為尋找鑄劍材料……”
“爹不喜歡呆在這裏。”他打斷我的話,垂著頭站自身,淡淡地道:“師父師娘,驚雲想將爹請出搜神宮。”
……
一個簡陋的板車。
板車上躺著個穿著月白色綢裳粗布衣裳的成年死人。
略粗的繩子拴在孩子的腰背上,他憋紅了臉,艱難地邁著小步,拉著板車。
前方,搜神宮眾默默讓出了一條道。
不得不說,萬裏獨行看中的這徒弟很固執。他堅持要親自換下步淵亭身上那件印有搜神宮標誌的衣服,為此我特意出宮一趟,買了套不太寒酸的衣服交給他。
之後步驚雲的要求更過分了,他非要親自將他父親帶出搜神宮。
“驚雲,你今年才五歲,不是十五也不是二十五。”我勸解道:“不如讓我……”
某小朋友抬起頭,用一雙隱隱泛著霧氣的眼睛定著我,“師娘。”
……我投降。
於是萬裏獨行找來了輛板車。
要讓一個普通的五歲小男孩獨自拉動一輛載有一個成年男子屍體的板車,一般的方式是在板車上安置幾個滑輪。
這一點我們雖然可以辦到,但眼下去製作一輛帶有許多滑輪的新板車,無疑是麻煩又費時的。
而且對屍體不敬。
所以我們還是給載著屍體的板車悄悄施了魔法,盡可能減少它的重量,卻又剛好可以達到讓孩子艱難拉動的範圍。
所以就形成了搜神宮眾肅然開道向驚雲小朋友默哀的壯觀場麵。
一條兩分鍾能走完的路,步驚雲走了十五分鍾。
他站在七層通往上層的台階下,側頭對離他最近的我說:“師娘,幫我。”
我和萬裏獨行走到板車另一頭,雙手拽著車輪,隨著步驚雲一步一步拾階而上。
進來的時候,除去打老頭那段,我們一路遊玩,似乎也就花了半個時辰時間,如今帶著這板車出去卻花了足足兩個時辰時間。
當驚雲終於踏出搜神宮的通道時,小青老奶奶抽泣了一聲,低低地道:“恭送淵亭少爺。”
她身邊的宮眾麵麵相覷,隨後三三兩兩地跟著喊:“恭送淵亭少爺。”
步驚雲停下步子,漲紅的小臉瞬間慘白一片:“閉嘴!”
我擔心地喚了聲:“驚雲?”
“我爹,不要他們送!”步驚雲的小身子微微打著顫,清冷的聲音竟變得有些尖銳,“都滾!都滾!!”
而後,那個瞪圓了眼的倔強孩子就這樣軟倒在地。
他手裏,還緊緊握著拉板車的粗繩。
萬裏獨行一把抱住他,摸了摸脈,回頭對我說:“沒事,隻是脫力了。”
我舉起魔杖,對板車施了個漂浮咒:“那,屍體怎麼處理?”
“送到客棧,等驚雲醒來再做打算。”他說著,取了顆藥塞入孩子口中。
我們找的客棧就在西湖邊上,依水而建。
萬裏獨行連打帶咒地就在湖上對才出籠的野人大打出手,打趴下一個就放走一個,打趴下一個就又放走一個。
我搬了張躺椅,抱著驚雲靠坐在二樓,優哉遊哉地吃著小零食。
步驚雲醒的時候已經是夜裏了。
“師娘!”他打了個哆嗦,爬起身:“我爹呢?”
“裏屋設了個靈堂,你師父說你說了算。”按照這裏的風俗,人死當天,孝子賢孫要跪在靈堂燒一夜的紙錢,第二天出葬,帶著棺材繞城哭走一圈,然後才能到墓地讓死人入土為安。
我耐心地把這個習俗盡可能簡潔地說了一遍,然後問:“咱們也這麼做,可以嗎?”
“師娘,”步驚雲小朋友卻立刻就辜負了我的好意:“火葬吧。”
我正要開口,卻聽他又說:“我爹,沒有墓地。”
“娘說,他生前喜愛鑄劍。”
“我聽說,有一處地方,名為劍塚。”
“我想,將爹送到那裏,他一定很開心。”
……
他說完的時候,我已忍不住淚流滿麵。除了將他有些僵硬的身體緊緊環抱,我不知還能做什麼。
那一夜,無星無月。
驚雲一步一步走到萬裏獨行搭的木台上,摸平步淵亭身上的衣服,然後拿出那個小錦囊,取出那套先前被他換下的舊衣裳和破鞋子,放在他右手邊,然後將那個魔力已失的小娃娃放在衣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