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2)(終)(2 / 2)

陳華站到樓下,正值午夜時分,整個北京城籠罩在了鋪天蓋地的鞭炮聲中,空氣中彌漫著硝煙的味道,仰頭看去,暗沉的夜空流光溢彩,大團大團的煙花一刻不停地升騰盛放著。

這樣的情景,讓他想起了世紀之交的廣州。

那個時候他好不容易從北京脫身,坐晚班飛機,正趕上市民在珠江畔自發的狂歡。他並無駐足旁觀的興致,下車後徑直走進公寓,拿鑰匙開門,卻發現電視開著,熒光一明一暗之間,映照出躺在沙發上的那個女孩子。

他站在門邊,十分意外。

半個月前,他將地址給了專程赴京找他的任世晏。他想,她應該早就隨父親回家了,沒想到她仍在這裏。

他走過去,蹲到沙發前,隻見她摟著抱枕,蒼白瘦弱地蜷縮成一團,眉目扭曲著,陷在惡夢之中,喃喃叫著媽媽。

他頭一次意識到,她比他想象的更堅持、更執著。

他們見麵的第一天,他就見證了她從天堂跌落到現實之中,在他懷裏哭得傷心欲絕;

她向他披露她初萌的心動,那樣膽怯,卻又那樣勇敢坦白,讓他不由自主有微妙的心動;

在他最潦倒的時候,她投入他的懷抱;

她堅持陪在他身邊,終於突破了他所有的冷靜自製;

她給他最大的意外,將所有的錢留給他,沒要一個承諾地離開。

他一直做的,不過是享受她的愛。

甚至他在澳洲的那個誤會,都來得那麼自私。

表麵上看,他不想擾亂她的生活,斷然轉身走開;實際上,他不能忍受的是,在他已經將她的愛看得理所當然以後,卻突然被她遺忘——這是他無法對她解釋的部分。

這樣從情感上依賴一個女孩子,讓他有隱隱的不安。他想,如果她已經選擇了另一個男人,那麼,他也可以做到淡漠。

可是她已經占據他的心太多。

從最不受他意誌控製的睡眠開始,一直到他的記憶。

那些相處留下的點滴細節,以隱秘的方式存在於心底,一經喚起,便悄然浮上心頭。

他意識到,他拒絕展現在別人麵前的一麵,其實早就被她洞悉、接受。

她撫慰的,絕不僅僅是他因潛在焦慮而無法沉穩的睡眠。

然而他無視那一切,仍然傲慢自負地分析她的情感,將她對他的愛歸之於盲目崇拜。

他以為他看透了一個異想天開小女孩的衝動,縱容她享受一個假期無妨。

隻到分開以後,他才知道,付出那樣的熱情,需要多少決心和愛。

表麵上看,那段關係是他掌握著主動,而實際上,一直是她比他勇敢、堅定。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她獨自寂寞地想念他,等待他;在他回過頭來時,她的愛耗盡,開始一點一點遺忘他了。

六年過去了,她再沒有在他麵前流露出從前那樣的脆弱。

正如她看著他的眼睛坦白承認的那樣,她再不是那個不計後果直奔他而去的小女孩。

他已經永遠失去了她嗎?

寒風裹著煙花紙屑,混雜著小雪從天空飄灑而下。

不知過了多久,鞭炮聲終於慢慢由密集變得稀稀拉拉,守歲的市民開始入睡,他一直注視著的那個房間也熄了燈。

他依然佇立在原處。

任苒站在黑暗的臥室中,撩開一點窗簾,看著樓下那個高大筆直的身影。

那是她曾不可理喻地深愛過的男人。

她撲向他,如同飛蛾撲火,撲向一種神秘的宿命。

飛蛾不能抗拒火焰的吸引力,帶著盲目的決心飛去,最終折損了它的翅膀;

火焰不能抗拒飛蛾撲來的決心,於相遇交融的瞬間,燃燒閃亮得異乎尋常。

沒人能在時間的川流裏止步,不知不覺之間,她已經是一個謹慎的成年人,再沒有撲火的勇氣,卻不後悔曾經曆過那樣忘我的愛情。

煙花如晝的北京,正由喧囂一點點進入沉寂之中,遠遠近近,一家又一家燈光熄滅,隻餘路燈昏黃的微光,將他的身影拉得長長的,投在雪地上。

她慢慢放下了窗簾,在心裏對他說:再見。

時光荏苒而過,留下所有無法磨滅的回憶:曾經刻骨銘心的痛苦,曾經忘情沉溺的幸福,都是他們共同的經曆。

她不懷疑他對她說重新開始的誠意。

隻是,別後滄海,他們終於錯過了彼此。

她想,她不顧一切的愛,也在那個驕傲冷漠的男人心裏留下了印跡。對於她少女時期的癡戀來講,這似乎是一個不算遺憾的結局。

驀然回首,燈火已闌珊,而明天,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