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梁小語(1 / 1)

梁小語

童梔子的“春天”再也沒有了,春天如期到來,她身體裏的“春天”不複存在,常年都是凍土。

女詩人的“春天”是自顧自的,獨自孤獨,獨自行走。那“獨自”就是童梔子寫詩的氛圍,她的觀眾若是一顆星,定會比一個人來得更有魅力。童梔子的詩是需要在孤形吊影中屹立的,切莫給她過多的物質,她精神的膽固醇撐不住。

童梔子的婚姻來了,她的詩便死了。詩如有壽命的花期,婚姻與她的“花”相克。女人一旦圍在了灶台與孩子身前轉,風花雪月就猶如刺破了處子之身,詩情被嘈雜的油鍋、啼哭或是一些嚶嚶嗡嗡打碎。她放下了筆,似乎有些要認命,她此刻的語言與以往大不相同,她剛剛跟老公說:“你放個屁都不正大!咯咯噠噠擠出來一串兒,跟你這人一樣,不敞亮!”

童梔子已經跟她的男人這麼講話,從前的她已隨風葬了。

梁小語成長在這樣的家庭中,她是萎弱的。梁小語的心總是潮濕。她的爸爸媽媽用畢生的緣分使彼此成為仇敵,梁小語成天聽媽媽嘮叨,她聽慣了那句童梔子的家庭名言——“我成天做牛做馬,你成天作威作福!”

梁忠厚是Y市大學哲學老師,在一個全國範圍的詩詞沙龍中與童梔子相識。後來,童梔子從千裏迢迢的四川山城隨丈夫來到了Y市。梁忠厚酗酒,收藏古董,迷戀買石頭。骨子裏天真爛漫,軀體上虱菌升天。學校裏的老師和學生都曾反應他酗酒成性的問題。有一次上早課,梁忠厚在找黑板擦時突然來了一句“我瓶起子呢?”……

梁忠厚被開除那天,就與童梔子分居了。他與童梔子同齡,摸樣卻風塵仆仆,一臉滄桑褶皺,堆聚著歲月刻畫的梯田。他整個人是需要靠酒來借力生長的,沒有酒不行,他的肝髒隻有在吸收酒精的條件下方能正常運轉。有一次竟因戒酒過度導致了高血壓,送進了醫院,致使現在的他更離不開酒,以酒作藥了。

梁小語既不喜歡媽媽更不喜歡爸爸,但依靠媽媽或暫時依靠媽媽是她唯一的選擇。

梁小語六歲時,童梔子帶著她回到四川老家山城,那段時間,也許是她們母女倆最快樂的時光。村子雖不發達,但星也明亮、牛也歡唱。黃昏中的陽光淋在安詳的村莊,梁小語在雞鴨的糞便中詩意地成長。她與媽媽住在一個閣樓裏,童梔子從家中帶了一箱書與一個裝有鄧麗君磁帶的隨身聽。村裏的電池不好買,那音樂隻有在她們彼此都需要的時候才能聽。童梔子在這世外桃源中重新編輯她詩意的人生。童梔子大量地飲茶,使自己亢奮著,使自己時刻興奮在她的“夢裏”。她的生命不能沒有文字,抑或不能沒有寫字的感覺,每當這種感覺消失,她就開始慌張,猶如羅盤的指針受到了不明磁場的幹擾,而茶葉可以使她心中的羅盤紋絲不動地指向她所向往的位置。她開始寫字,這時,文字救了她,使她感到存在。梁小語熟悉媽媽的背影,每當月色攀爬在她的桌前,童梔子便頭也不回地去了。童梔子似乎忘記了身後還有一個自己生的女兒。

梔子香蜜是童梔子最喜歡用的一款老式護膚品。密封在玉脂色的小圓盒子裏,是自家小城才有的品牌。梔子香蜜在君子蘭的燈影下顯得格外好聞。梁小語躺在床上,從屋裏的窗子就可以看到天幕中大顆大顆的星星。

兩個女人在村裏,雖不富有,但卻豐富。童梔子的背影是月影做的雕塑。小語從媽媽枕頭下掏出一本陳年詩集,隨手一翻,一首詩在跳蕩的燭影中躍入眼簾:“想哭想哭想哭,要瘋要瘋要瘋,太多的欲望,太多的激情,躺在無眠的夜裏,像一個快要臨盆的產婦;如果我的心髒不再跳動,那將是多麼大的損失,我拜托靈魂能有所定居,哪怕寄居在一隻青蛙身上,我也要跳完那支屬於我的舞。”

梁小語先是笑了,她認為燭影下的這首小詩,似乎讓神經亮起了一盞朦朧又可愛的小桔燈。轉瞬,她心中的映畫被一種別開生麵的圖景渲染了,也許媽媽的背影在這一刻助長了她的詩心,她在此刻認為自己的詩情並不遜於需要攝入茶多酚來助興的媽媽。她對舞蹈最初的啟蒙是帶有詩意色彩的,夜空中的君子蘭似乎比以往更好看了,它的造型有舞蹈的意思。須臾,梁小語突然叫了一聲媽媽,童梔子轉頭,隻是轉頭,並沒有真切地看向小語,小語說:“媽,我想聽你隨身聽裏的《夜來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