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克搭載步兵機動,的確屬於此種協同戰法。”唐劭平按著他弟弟不安分的毛腿說道。
“那步兵就該當人肉靶子麼?”唐劭明登時聯想到頂棚都爬滿乘客的印度大巴,道,“這法子不好。”
“打仗,總會死人。”唐劭平停了手,驀地收起曇花一現的玩鬧態度,聲音一沉:“都是不得已。”
唐劭明覺得他哥無非是死鴨子嘴硬,打定主意要他服軟:“既動用坦克衝鋒,敵方重武器自然都往它上頭招呼。你搭的步兵沒地躲藏,中彈機會陡增,分明是讓他們送死。”
唐劭平沒做聲。
“你說是不,哥?”唐劭明帶著幾分占到先機的得意,使胳膊肘撐起上身,晃了晃唐劭平的大腿。這腿肉也跟唐劭平的人一樣,硬得像塊石頭。
“步兵行進速度倍增,戰時縮短,傷亡自降。”唐劭平再開了口,又多了幾分嚴肅。
唐劭明一想,覺得也有幾分道理,但也沒打算就這麼聽了他的說辭,鼻子裏輕哼一聲:“紙上談兵。”
“這是經驗!”唐劭平不與他繞嘴,往上拉一把被單,抻開腿躺了,“上了戰場,你就明白了。”
唐劭明遭了搶白,沒滋味地打個哈欠,猛地翻過身把薄被往身下一卷。
五月的夜裏還是有點涼,唐劭平扯不動被子,無奈地搖搖頭,隻得往他弟弟暖和和的背上靠了靠,腿一彎,順著唐劭明的腰側滑進被窩裏頭。
“稅警總團比不得尋常軍隊。”唐劭平知道他弟弟裝睡,便蹬了蹬他胸脯,又冒出一句:“就兩天,你到底行不行……”
男人最恨什麼?那就是有人懷疑自己不行。
唐劭明雖曉得唐劭平這是擔心他,但亦不能免俗。他一把抄起枕頭扔在唐劭平臉上,合身撲過去:“你看我行不行!”他炸了毛,實落落壓在唐劭平身上。
唐劭平手勁大,捏準了他腰上的軟肉,毫不費力就給推了下去。“夠嗆。”說罷又捉了他弟弟兩隻腕子,腿一搭,把他釘在床板上。
然這一下正中唐劭明傷處,疼得他全身一抖。唐劭平察覺了異狀,爬起來開了台燈,問:“還疼?”
唐劭明眉眼都皺到了一塊,緩口氣,道:“沒事。”
唐劭平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探手往書桌上劃拉了一隻小瓶過來,道:“上藥。”拉住他弟弟睡衣往上一掀。
唐劭明給涼風一激,登時回想起中午上刑似的慘痛經曆,趕緊推他的手:“不用,不疼!”
“嘴硬!”唐劭平不容分說,翻身上馬一氣嗬成,沒待唐劭明反應過來,已跨到他大腿上壓實了。唐劭明掙紮未果,眼睜睜看著他哥拿小瓶往他肚皮上滴答藥酒,嚇得臉發白。
唐劭平哼了一聲:“怕什麼!”擱下藥瓶,一雙大手捋上唐劭明小腹,給他推那已淡了不少的淤血印子。唐劭平在戰場上拚殺多年,手指已生出薄繭,磨得他弟弟肚皮刷刷輕響。唐劭明使勁攥著床單強自忍耐,還是疼得抖個不住。
好在唐劭平動作夠快,隻兩三分鍾就上完藥,給他蓋好衣裳。緊著又跟晾魚幹似的,把幾近脫力的唐劭明翻了個,前後都料理了一回。“行了,睡罷。明早起來念書。”唐劭平難得體貼一回,給他拉上被子。
“不成,我得再看會……”唐劭明疼得心煩意亂,伸手去夠桌上的書。唐劭平按住他:“躺著,我說與你聽。”順手關了燈。
唐劭明此時沒精神跟他那力壯如牛的大哥拗,隻得老實躺了。
唐劭平拉過半個枕頭,也挨著他弟弟躺下。這回他不再笑唐劭明懵懂無知,略整思路,從徐進彈幕射擊講起。他平日惜字如金,此番說起本行雖十分精簡,但言必有據,一件件都和著先前的戰例。“德軍於凡爾登戰役即用此法,收效甚佳;法軍於索姆河亦用徐進彈幕助步兵攻擊……”
唐劭明一邊用心默記,一邊努力回想從前看過的軍教片,發覺還是唐劭平講的更好些,心下也不由生出些敬意。他偏過頭,清冷的月光透過玻璃窗,均勻地灑在唐劭平臉上,白天那股粗魯剽悍的氣場竟也淡了開去。不知怎的,此時的唐劭平倒讓他想起那位時而和善又時而乖戾的魏將軍。
待到後來,唐劭平又大略說了些步坦協同的入門理論與他聽。唐劭明終於有些明白,為何剛才他大哥乍一聽“步坦協同無用論”會有那種哭笑不得的反應。
這年代雖未出現破甲彈,然裹著一層薄皮鋼板的坦克也絕非刀槍不入。它怕高炮、炸藥包,甚至連步兵投擲的燃燒瓶都有機會廢掉一輛輕型坦克,故需派遣步兵隨行保護,防止薄弱的側翼被敵軍攻擊,而坦克強大的正麵火力又可為步兵提供掩護,兩者實乃唇齒相依。
唐劭平當年在軍校是炮科出身,對火炮戰術甚是熟稔,然提到戰車卻隻有寥寥數語。“這步坦協同隻聽蘇聯人提過,至今還不曾用……”聽到這裏,唐劭明鬆了口氣,心道魏將軍縱使再嚴苛,也不會拿個戰場上都沒用過的新奇戰術刁難他。他在外頭跑了一天很有些困乏,把被子分給他哥一半,打個哈欠敷衍道:“曉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