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嫿月離開永寧王府之後,就直接坐車回了容家,容老太爺這兩天被容嫿月的事情氣得不輕,知道容嫿月回來了也沒能起身,隻是明賢長公主帶著人在門口等著,容嫿月跨過了火盆,又用柚子葉泡的水洗了個澡,去了去全身的晦氣,換上了一套新的衣裳首飾,就去找容老太爺了。 容老太爺看著樣子倒還好,隻是一見容嫿月就吹胡子瞪眼的:“臭丫頭,葛家那是什麼地方,一個人不帶,還敢跑去!讓人訛上了吧!” 容嫿月歎了口氣,她原是為了不打草驚蛇才決意自己前去,結果反倒把致命繩索套自己脖子上了:“爺爺,嫿月知道錯了。” 容老太爺愣了一下,有點懷疑自己幻聽:“啥?” “爺爺,嫿月真的知道錯了。”容嫿月笑了笑,又歎了口氣:“此事是嫿月欠考量了……嫿月亦無顏要求爺爺為大姐姐做什麼,隻求事情了結之後,爺爺能看在我的麵子上,不要在族中處罰大姐姐了。” “不必說了,爺爺明白。”容老太爺閉上眼睛,歎了口氣,“那丫頭雖隻是一步廢棋,畢竟還是有心的,無論如何,她總是為替容家消災而死,容家不能卸磨殺驢,至於外人非議……不足道哉。” 說罷,容老太爺又睜開眼睛:“對了……你要的人,爺爺給你找到了。”容老太爺招了招手,便有個少女自內堂出來,朝容嫿月福了福身:“這是銅雀,姓周,她父親曾經是山衛中的一員,後來被先帝撥到了王鐸手下,十年前在戰場上為國捐軀了,因著那一仗打了敗仗的緣故,陣亡將士隻有些微薄的撫恤,也沒能受到封賞,這些年便是我在周濟她們孤兒寡母,前些日子你提起要一個身手好的隨侍,我就想起她來了。” 容老太爺讓周銅雀起身,又扭頭囑咐容嫿月:“銅雀乃是忠良之後,不是賤籍,雖是應我的請求前來,卻不是賣身為奴,隻是為了報容家的恩,我雖然讓她到你身邊服侍,你卻不可任性妄為,輕慢了她,知道嗎?” 容嫿月聽到周銅雀的名字,心思微動,若她沒記錯,在她成為風衛之首後,和她同一天受封的火衛之首,不就是叫周銅雀? 不過……這火衛可是太子的黨羽呐。 容嫿月心中思量著周銅雀的來曆和背景,麵上卻是不顯,笑著起身朝周銅雀一禮:“既如此,我隻當周姑娘是我的謀士罷,周姑娘有禮了。” 周銅雀原本聽說這容家三小姐刁蠻任性,因此並不願前來,禁不住母親的再四催促和容老太爺幾次三番的邀請,隻好答應,但今日一見,卻覺得這位容三小姐好像不似傳聞中一般無禮,忙笑了笑回以一禮:“三小姐太客氣了,周家深受容家恩惠,又豈能不思回報,三小姐不棄,還是叫我銅雀吧。” “既如此,我也不同你客氣了。”容嫿月笑了笑,又看向容老太爺:“事情既然已經交代明白了,嫿月不打擾爺爺休息……對了,爺爺,嫻夢這幾日可有什麼動靜麼?” “嫻夢?”容老太爺仔細回憶了一下,搖了搖頭:“府中瑣事都是王氏操持,你還指望誰來告嫻夢的狀麼?” 容嫿月嘖了一聲,皺起眉頭來,領著周銅雀回攬月樓,一路上隻撿些閑話說,譬如府中哪處有好景致,哪處是誰人的居所等等。說著說著,容嫿月想起一事,扭頭看向銅雀:“對了,有件事想請教你,如果我要知道這府裏誰要出門,去哪裏,在驚動的人越少越好的情況下,你覺得我要怎麼做才好?” 銅雀不假思索:“問車夫,容家這樣的宅邸,主子要出門,總不會是自己走過去的吧?” 一語驚醒夢中人,容嫿月直恨不得拿手捶自己腦殼,虧她還以為自己的行程神不知鬼不覺呢,卻偏偏忘了車夫是知道她要到哪裏去的!知道了她的行程,再聯想一下最近發生的事情,稍稍知道內情的人恐怕心裏都會警覺起來的! 從謝池的態度來看,莫非這個窺探她行程的人,竟是容嫻夢嗎?可是就算容嫻夢知道她的行程又如何呢?以她和容家三房的關係來看,容嫻夢沒必要冒這麼大的風險,殺了葛月明來嫁禍她啊…… 再說,容嫻夢有那個能耐把人安插到葛月明身邊麼? 容嫿月還是想不通這其中的關隘,重活一世,她非但沒有撥開眼前的迷霧,反倒越發為人若非死前的憤恨曆曆在目,她幾乎要懷疑所謂的重生不過是一場夢了。 一路回到攬月樓,隔老遠容嫿月便瞧見了門口的錦繡和錦年,她不由得住了腳步:“錦心呢,怎麼不見她的影子?她不知道我今日回來麼?” 錦繡回道:“錦心早上吃壞了肚子,告了假在炕上趴著呢。”容嫿月無語片刻,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又將身後的銅雀介紹給諸人:“這就是爺爺給我挑的那個一個打十個的了,這位姑娘姓周,名字叫銅雀,雖然在咱們攬月樓裏住著,卻不是丫鬟奴婢,她平日裏若有吩咐,你們須得當成是我的命令去做,若是有人輕慢於她,挨了揍,可別來找我抱屈,免得被我再揍一頓。” 幾個丫鬟都抖了抖,忙不迭地應下了,銅雀反倒哭笑不得,容嫿月打發綾羅給銅雀安排一個房間,自己則登樓上了自己的臥房。 這攬月樓一共有四層,一層是會客的地方,二層則是書房並畫室,容嫿月前世性子上來了也會在這裏裝模作樣地彈彈琴繡繡花,三層則是臥房,四層是茶水間和雜物間,平日裏不用的東西收在兩側的幾個廂房內,中間則放著一副茶具,茶案前後都有幾扇窗戶,在這裏飲茶,能夠將容家的動靜盡收眼底。 容嫿月上了三層,便見綾紗在收拾床鋪,像這種活計,平日裏都是留給錦心做的,但錦心病了,錦繡和錦年又都不愛幹這種髒活累活,自然便隻能輪到二等丫鬟來做了。 見容嫿月回來,綾紗連忙施了一禮:“奴婢眼拙,沒瞧見三小姐。” “沒事。”容嫿月揮手把綾紗趕了下去,自己躺在床榻上整理著思緒。 無論是前世亦或是今生,即墨淵都是害她跌入地獄的罪魁,因此重活一世,她自然是不會放過即墨淵的。 然而這一世,似乎與前世又有些許的不同……除開由於她的介入而變得撲朔迷離的葛月明之事,還有不少超出她意料之外的事情出現。 最為離奇的,自然就是和謝池的交集了,雖然前世她由於被人毀了清白而沒能在雁蕩圍場與謝池有交集,但在跟在即墨淵身邊的那些日子裏,她也不是對謝池毫無了解,這位天下第一富貴閑人雖然不至於拒人於千裏之外,但也絕對稱不上熱心,尤其對於她這種聲名狼藉的存在,不避開就已經是難得的了。可是這一世,謝池居然主動跑來幫她……不是她太過自戀而誤認為謝池在幫她,實在是雁蕩圍場上乃至之後發生的這一係列事情,讓她不得不這麼想!最起碼,她可沒有求著謝池一天到晚跑到容家來! 謝池對她這種堪稱殷勤的態度到底是怎麼回事?甚至願意為了她去得罪即墨淵……莫非他跟即墨淵鬧翻了?可是契機呢?據她前世所知,謝池跟即墨淵的關係不錯啊。 還有,謝池讓她小心容嫻夢又是怎麼回事?他跟容嫻夢哪來的交集?前世也就罷了,畢竟容嫻夢那也是在之後的中秋遊藝和明年的三國會盟上露過臉的人物,可今生這個時間,他們兩個根本就不該見過麵啊! …… 容嫿月想來想去,總覺得腦子裏是一團亂麻,頭緒沒理出來,神誌卻越來越不清醒,最後便就著這樣的姿勢在床榻上睡過去了。 此時天色本已不早,那些丫鬟該休息的也都休息了,容嫿月不叫人,也沒人敢上樓來擾她的清淨,因此雖然容嫿月四仰八叉地睡了,卻沒有丫鬟意識到自家小姐竟就這樣囫圇地睡倒了,更別提給來添個燈加個被…… 月上中天,有人越過容府的院牆,自背光處一路縱橫攀上了攬月樓,趁著月色輕輕推開窗戶,躍入後複又推攏,這人步履輕巧,踏地無聲,顯然是內家功夫極好,而輕功也極為出色。 然而這人卻將一身好功夫都用在放低自己的腳步聲與呼吸聲上了,他無聲地行至容嫿月床邊瞄了一眼,眉頭皺得死緊,想了片刻,一指點中她頸後睡穴,又替她除了鞋襪,思慮再三,沒敢動衣裳,隻將人在床上攤平,展開了錦衾將人覆好。 容嫿月雖是不重,然夤夜入人家,自然更得小心,將容嫿月安頓好之後,饒是這人是個練家子,額上也見了薄汗,望著容嫿月深沉睡顏,也隻有歎氣的份兒。 本以為這丫頭才離了監牢,又糊裏糊塗地脫險,自然應當心事重重,夜裏必然失眠,故此深夜來訪,想要囑咐幾句不能為外人道的話,誰知這丫頭耽誤了什麼都耽誤不了睡覺…… 他這一趟,算是當碎催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