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野吃痛,忙把身子向後一縮,怒道:“一言不合就動手,天下還有你這樣的貴女?” “小爺今兒就讓你見識見識,世上不僅有一言不合就動手的貴女,還有打得你親娘都認不出來的貴女!” 容嫿月哼了一聲,站起身來操著酒壺就要砸,倒把應羨嚇了一跳,趕緊掏出煙杆兒來把人按下來:“好了好了,容三小姐就當給本侯一個薄麵,別跟葛公子一般計較,以和為貴,以和為貴……” “聽見了嗎?要不是看在侯爺的麵子上,你今兒就別想全須全尾的出這個門!”容嫿月挑了挑眉梢,手裏的酒壺顛了顛,轉了方向給應羨斟了一杯:“不過說到底還是您大人有大量,若非您先放嫿月一馬,嫿月也未必肯賣您這個麵子。” 應羨哭笑不得,端起酒杯朝容嫿月示意,一飲而盡,葛野反倒是心有餘悸,嘟囔道:“你……你簡直就沒有女人的樣子嘛!哪有女人像你這樣胡攪蠻纏的!” “你說什麼?風太大我沒聽清。”容嫿月聞言,默默地摩挲起手邊的酒壺來。 葛野立刻搬著凳子向外挪了挪:“說三小姐俠肝義膽,鐵骨錚錚!” “哼,算你識相。”容嫿月挑眉,順手又給應羨斟了一杯酒。 應羨無奈,也隻能再飲一杯,一麵令侍女給容嫿月斟酒:“三小姐真是太客氣了。” 葛野皺眉打量著容嫿月,好似在做什麼心裏鬥爭:“原來你就是容三小姐……這麼說,那天在快意樓,謝世子是故意當著你的麵說那話的?可是……謝世子又不是傻子,怎麼就會看上你呢?” “這我怎麼知道,有本事你問謝池去。”容嫿月撇撇嘴,一個兩個都來問她這種鬼問題,她怎麼可能說得出來? 葛野無奈,又道:“謝世子的事情先不提了……你說你一個女子,怎麼就能如此豪放?別家女子,見到侯爺隻怕骨頭都酥了,說話都捏著嗓子,再看看你,大大咧咧,坐沒坐相站沒站相,我看容家也不像是不管子孫的樣子,怎麼偏偏你就是這副德行?我知道了,莫非……” 應羨瞧著葛野一臉的恍然大悟,心下好笑,故意問他:“你知道什麼了?” 葛野一拍桌子,站起身來,興奮地盯著容嫿月:“你一定是女扮男裝,對不對!”容嫿月臉都快綠了,應羨“噗”地一聲笑噴了出來:“哈!” “葛野,你今天可能是命裏犯賤,五行缺血……”容嫿月放下酒杯,默默給手鬆了鬆筋骨。 葛野原本以為自己看透了真相,沒想到容嫿月卻是這副反應,頓時讓他如霜打的茄子般失了興致:“你、你還真是個女子啊?可是女子,不都應該是溫婉賢淑的嗎?你這副樣子,像什麼話?”“女子就得溫婉賢淑?誰規定的?”容嫿月聞言,冷笑一聲,盯著葛野。 葛野撓頭:“女子三從四德,這不是人人皆知……” “盡人皆知,便是對的麼?” 容嫿月哼了一聲:“我是粗俗鄙陋也好,是溫婉賢淑也罷,我過我自己的日子,花我自己的銀子,礙著誰了?我是欺男霸女了,還是巧取豪奪了?隻要我沒有傷天害理,沒有損人利己,我愛怎麼過日子就怎麼過日子,我怎麼生活,憑什麼要外人來定奪?” 葛野撇了撇嘴:“話是這麼說,但是讓你溫柔一點,又不是要害你,你至於這麼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嗎?” “問題是,我為什麼要溫柔?” 容嫿月聳了聳肩膀,掃了葛野一眼:“我想要自由自在,外人偏要我溫柔賢淑,打著為我好的名義,卻讓我束手束腳一點兒也不快活,既然如此,我又為什麼要犧牲自己的快活,來迎合外人的目光?我容家的小姐,需要靠外人的讚美活著嗎?” 葛野愣了一下,難以置信地笑了笑:“這麼說,你是覺得,那些溫柔賢淑的貴女,都是在迎合別人的眼光?” “這京中的貴女,有幾個是手裏幹淨的?口蜜腹劍者有,拉幫結派者有,借力打力者有,明明心裏早就劃分好了派別,見了麵卻硬裝著溫婉賢淑的模樣,為了維持自己的好名聲,就算恨不得對方去死,見了麵還是要裝出一副親熱的樣子來,絕不肯讓人說自己一句不是……葛三爺,您是覺得像嫿月這樣有一說一不好,活成這種虛偽的樣子就好了?” 容嫿月說完,葛野又梗住了,半晌方道:“是,做人的確是應該坦坦蕩蕩,不應該當麵一套背後一套,可是你說的不是那些心術不正之人嗎,心術不正之人,就算是坦坦蕩蕩了,也照樣惹人生厭,既然你覺得自己沒有世人說得那麼不堪,又何妨迎合一點世人的眼光呢?難道迎合世人的眼光,是一件罪大惡極的事情嗎?”“這就是另外一個問題了,葛三爺覺得,做人應該是追求‘真’呢,還是追求‘好’呢?”容嫿月微笑。 葛野皺了皺眉頭:“做人當然要做一個好人了,一個追求‘真’的人,雖然坦坦蕩蕩,卻會惹人生厭,不如做一個好人。” 容嫿月但笑不語,然而一旁的應羨卻若有所悟:“可是,和虛假的好意比起來,直率的惡意反倒讓人容易接受吧?”葛野不解:“侯爺說什麼?” 應羨笑了笑:“我想,容三小姐的意思是,她想要做一個直率的人,如果不喜歡一個人,即便會得罪那個人,她也會當麵說出來,而不屑於當麵對人釋放善意,背地裏對人咬牙切齒。” 葛野聽著聽著便皺了一張臉:“你們這說得也太複雜了,可是,可是一個好人,就不能直率了嗎?就不能溫柔一點,和善一點,包容那個你不喜歡的人嗎?”“我的葛三爺,你也太天真了。” 容嫿月“哈”了一聲,笑著搖搖頭:“葛三爺誒,你不會真的覺得,那些溫柔和善的貴女,都是徹頭徹尾、對人毫無惡意的好人吧?” 葛野又梗住了,在他的印象裏,京中的貴女的確大都溫婉和善,談吐得體,舉止大方,然而就是用腳想也知道,林子大了還啥鳥都有呢,京中貴女成百上千,怎麼可能都是好人?“不論是直率的人,還是你口中‘和善’的人,她們在麵對自己喜歡的人時,都是溫柔和善的,就算是粗俗鄙陋如我,也不會對著自己的至交故舊口出惡言,所以這種情況沒什麼討論的意義。我們的分歧,可是出現在麵對那些不喜歡的人的時候。” 容嫿月摩挲著手裏的鎏金酒杯,微笑:“直率如我,是懶得對我不喜歡的人報以溫柔的,我如果不喜歡一個人,一定是正大光明的說出來,像從前我不喜歡葛月明,現在我不喜歡林雅仙和即墨歡一樣,盡人皆知;而你口中‘和善’的人,麵對自己不喜歡的人,卻硬要去包容,去笑臉相迎,你不覺得這種表裏不一的人很讓人厭惡麼?如果隻是心裏不喜歡也就罷了,若這‘和善’的人,背地裏耍了見不得人的手段呢?” 葛野“嘖”了一聲,撇了撇嘴,但是心底裏也還是承認容嫿月說的有一點道理,容嫿月口中心機深沉,手段高明的貴女,他自己是認不出,但是用腳趾想也是有的,而且不會少,不過他還是有點不甘心:“那,如果真的有那種,心思純淨,對所有人都報以善意的人呢?” “心思純淨的人,對所有人都不討厭,也對所有人都報以善意,那麼她到底是一個好人呢,還是一個直率的人?”容嫿月聳肩。 葛野閉嘴了,但還是打心裏就覺得容嫿月說的似乎哪裏不對,不過從小到大他吵架就從來沒贏過容嫿月,何況如今一旁還有應羨幫腔?應羨笑了笑,示意侍女給三人斟酒:“容姑娘所言,本侯深以為然,偽君子比真小人更令人生厭。” “侯爺是知音。”容嫿月微笑,遙敬了應羨一杯,二人對飲,剩下葛野一個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尷尬非常。 應羨放下酒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看向葛野:“對了,你不是說今日要去找張大人的公子討教詩文麼,現在不動身,天色可就晚了。” 葛野會意,恍然道:“是了,我就說忘了什麼,險些放了張兄鴿子,侯爺、容三小姐,你們慢聊,我先行一步。” “三爺走好。”容嫿月笑眯眯地送葛野離去,心下也知道應羨這是故意支開葛野,有話要問她,不過這樣也好,正好借這個機會跟應羨說清楚,省得應羨猜來猜去,再猜出了岔子,讓她背鍋。 等葛野走了,應羨揮手讓侍女們都下去,這曲江亭三麵環水,唯有一麵與長廊相連,侍女們下去之後,四周絕無有人偷聽的可能。 待四下無人,應羨迫不及待地追問:“容三小姐,同江府的漕糧……” “是我下的手。”容嫿月應答的很幹脆,也沒有扯出謝池來。 簪子在應羨手裏,她痛快招了比遮遮掩掩來得更省心,至於謝池……劫皇糧這種事,實在不是什麼好事,是個人恐怕都不想跟這事扯上關係,如果應羨不提,她還是不要主動賣了謝池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