蠟燭燒了近一半,池魚在睡夢中被疼醒,她看了眼顧淵,見他熟睡,便悄悄起身,怕發出聲音,於是光腳走在並不光滑的水泥地麵上,來到正門口長凳坐下,摸著左側肋骨處低聲啜泣。
眼淚因苦痛而來,也能將苦痛帶走,每次流淚的時候,總覺得身上的疼痛可以少上幾分。
因為抱著池魚,顧淵睡得很安心,可不知怎的,睡夢中有種空空落落的感覺,當他醒來時,發現身邊果然是空的,他的心很慌,急急忙忙地要去找她。
月色透過窗戶,灑進屋子,照在那個蜷縮的背影身上,顧淵低聲:“小池。”
池魚抬起頭,有點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她麵色蒼白,額頭暴汗,明明很痛苦,卻強擠出一抹笑意,讓人覺得痛苦更甚。顧淵走過去,小心將人抱住,這才發現,明明出了那麼多汗,可她的身體確實冰冷的,像是……
像是太平間裏的屍體。
想到這兒,顧淵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
“沒有吵到我。”
“今天謝謝你來,我雖然很篤定你一定會來,但當你真的出現時,我還是從心底覺得好開心啊。”
“是不是很疼?”
“還好。”
“我想聽實話。”
頭發被汗水浸濕,隨意搭在臉上,池魚環抱住他的腰:“胃裏難受,肚子也疼,尤其是肋骨這兒,牽動到胸,整片都是疼的。”
“吃藥了嗎?”
“吃過了。”
顧淵將下巴抵在她頭上,她有時身體會突然痙攣,除了抱得更加用力,也不知如何是好。
池魚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安慰:“沒關係的,藥物的作用終究是有限的,我知道遲早會有這一天。”
“我們去環遊世界,好不好?”
“傻瓜。”我們永遠不可能環遊世界。
“即使沒有顧家,我也可以照顧好你,給你好的生活。”
“我相信。”池魚靠在他的胸膛上,聽他有力的心跳聲,那是種前所未有的安心。
過了好一會兒,顧淵將人抱起,放到床上,她依舊蜷縮著,但似乎能慢慢入睡。
顧淵留下陪她一起操持葬禮,親朋好友們都趕來憑吊過,池魚和父親一起將母親下葬,葬在鄉裏的亂墳中。
眾人對著墳頭進行最後的叩拜儀式,等完成應有的儀式後,再機械般散去,做完人生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無論多麼緬懷逝者,懷揣如何悲痛的心情,隻要生者還想繼續留在這個世上,該是以最積極的方式應對,無愧人生。
因為顧淵的到來,蘇恩華和周賓兩人在送完楚芳然最後一程後,悄聲離去,沒有過多糾纏。
池魚站在墳前:“爸,你可不可以先走?我想多陪一會兒媽媽。”
女兒的很多事他都不理解,他很想問為什麼要和顧淵分手?既然分手了,為什麼他又突然過來?盡管心中思緒萬千,但仍舊選擇了尊重。
鄉裏的亂墳崗在樹林裏,周圍都是灌木叢,道路隱隱約約地藏在雜草堆裏。
池魚回頭,對上顧淵看著她的眼眸:“這麼多年沒回來,去看看他吧。”
草叢被撥開,現出一條由人為踩踏形成的道路,池魚走在前麵,顧淵跨著籃子,裏麵放著祭奠用的冥紙元寶,默默跟著。
顧淵的父母葬在一處,墳頭很幹淨,明顯常常有人過來打理。他拿出冥幣和元寶點燃,瞬間煙霧繚繞。
池魚默默退至遠處的小山坡,坐在山坡上,望著他的背影出神。
顧淵跪著,將冥紙一張張扔進火桶中,咬著牙:“你知道嗎?我這輩子最恨你。”
“日子苦一點怎麼了?我又不怕苦。可你卻走了,剩下我一個人,顧家給了我所有你給不了的一切,可我的心卻永遠留在了你離開我的那一年。”
“是不是我做的還不夠好?所以讓你沒有信心。”
“你怎麼可以為了我的榮華富貴,舍掉自己的命呢?”
“爸——”
“你這麼做,去了下麵,媽媽一定狠狠地罵你了吧。”
“她罵你是對的。”
“我這輩子,最恨你!”
……
冥紙元寶被盡數扔進火中,燃燒殆盡,顧淵看著火桶,可燃物燒盡後,火光漸漸熄滅,他擦了擦眼淚,朝小山坡走去。
灼灼日光,灑在盤腿而坐的女子身上,竟變得柔和起來,她周身閃著光芒,仿佛是個被太陽寵愛的公主。
“祭奠完了?”池魚半眯著眼睛,沒有回頭。
顧淵坐在她旁邊:“嗯。”
“你會恨他嗎?”
“我……”頓了一會兒,卻不得不承認,“我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