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籌備金溥佑出國訪問的事項時,碰到了麻煩-他的身份問題。
金溥佑在解放後按照新政府的要求,去派出所重新做了身份登記,這是份內之事。
麵對人民政府,他把身世一五一十都講了出來,所以在戶口本上,他的個人信息是,姓名:金溥佑,民族:滿,曾用名:愛新覺羅·溥佑。
都是正常手續,愛心覺得四個字代表皇族,但這是上海,又是解放後,辦事員隻是抬頭看看金溥佑,便又認真工作,金溥佑自己也沒覺得特殊來。
但出國,是要做政審的,金溥佑一輩子幹小買賣階級成份肯定沒問題,唯一的麻煩是這個所謂的皇族身份,必須要有證據證明。
按照皇室子弟的名字都應該出現在宗人府的玉牒上,這就是最方便也是最有力的證據,一道公文從上海飛到北京,希望故宮方麵配合調查。
對方回文很快,但結論卻讓所有人大吃一驚,宗人府玉牒上並沒有愛新覺羅·載彙其人,理親王這支到了愛新覺羅·載彙這兒就算斷根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金溥佑聽到這個消息人都麻了,是的,他從來沒把身份當回事,可這也太過離譜了,於是便想方設法要搞清楚自己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堂堂金溥佑活了五十多年,第一次曉得,自己竟然是個“黑戶”。
還是曹默章機靈,他琢磨後,給了個推斷,王朝末年,亂象叢生,到處是失控與失衡,理親王這支廢物黃帶子自然是沒人關注。
也許當初年過三旬才得子的載彙是滿懷喜悅激動不顧臘月天寒地凍的一溜兒小跑,以便第一時間把愛新覺羅·溥佑的生辰八字上報宗人府,請求登記到玉牒上。
辦事的章京師爺接過後隨手放在桌上,畢竟權勢熏天的醇親王家也添丁了,做事情肯定得講先來後到不是,落魄倒黴的黃帶子那就一邊涼快去吧,也許就是這隨手一放,碰巧門窗沒關好被吹走,或者是那位爺煙癮犯了,順手撿起來搓成紙媒子作引火用。
也許,這就是原因,可當初真實的原因已經無從考究。
為此,曹默章特地又給北京方麵去函,將金溥佑的事情詳詳細細的交代清楚,希望對方幫幫忙,想想辦法。
那邊的辦事人員非常重視,這可是新中國最出名的著名民間藝術家,被茹科夫點名誇獎的,聽說還會代表新中國去外國傳播中國藝術,那可太稀罕了,怎麼也得挖地三尺把事情搞清楚。
確認自己名字不在玉牒上後,金溥佑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這都什麼和什麼啊,老子這輩子和大清國真是不對付到家了,但從我爹開始,但凡愛新覺羅的好事,就沒一樁能輪到的,倒黴事情可都沒跑了……”
好在政府認真,通過一係列調查後,終於通過一係列文件,調查報告證明了他確實是理親王後人,在文件讓金溥佑歸了宗,對此他也毫無開心勁頭:“我姓金,金溥佑,一個捏活兒的,有沒有家譜,就都這回事兒,我爹叫愛新覺羅·載彙,我媽叫烏雅氏,其它的和我沒關係。”
桌角上三個麵人兒都已經泛黃,經曆了幾十年,它們也都老了,金溥佑看著,隻是笑笑:“我知道我從哪兒來……”
當金溥佑站在麵塑工藝博物館的大門口時,不由得想到了父親帶他去參加大太監李蓮英出殯的那個遙遠的下午。
那時候還是辛亥年,老話說,辛亥到,聖人跳,一晃也過去五十多年了,可金溥佑還記著那天,縱然載彙的形象已經有些模糊,但那話還曆曆在目:“兒子啊,今天來這裏,一是做人要知道情分,當初沒有李總管在西太後麵前的回稟,也就沒有我今天的差事,這個好,咱們得念,所以你去磕個頭,也不算什麼,再有啊,這家有錢,一會兒豆腐飯肯定豐盛,你就隻管挑好的吃,大魚大肉放開了吃,小孩兒吃不壞,最多咱們晚飯不吃了……”
那米粉肉可真香啊,每當念及此處,金溥佑總要嘴裏喃喃,那時候縱然烏雅氏勤儉持家,可十天半個月能開次葷就不錯了,還不是正經大魚大肉,都是些諸如炒麻豆腐,臭大頭魚,燉油渣之類的窮人樂吃食,如果吃碗爛肉麵或者來碗鹵煮火燒、羊霜腸,那就和過年一樣。
李總管喪事的米粉肉,雖然平常普通,可那是正正經經的大片豬肉,五花三層,最要緊的是管夠,那是個流水席,每人一大碗,真要是不夠了,大師傅還給添,載彙好麵子沒去,金溥佑是孩子,可不管那麼多……那頓吃完後,三天他都懶洋洋的,哪怕是對平時最喜歡的炸灌腸也沒了胃口,畢竟那玩意無非是麵糊用羊油煎過,哪兒比得了肥瘦相間的肋條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