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居上的荒暴少主(3 / 3)

小皇帝還喜歡園林景致,把閱武堂改建成芳樂苑,大暑天種樹,朝種夕死,死而複種,反正最後沒有一棵樹活下來,匠人反複無窮地把活樹挪進死樹搬出。為了保持園林常綠,城裏城外大肆搜刮,見樹就取,破門毀院,從居民家裏把樹木倒騰出來。不少幾人合抱的大樹,費盡人工移掘至宮內,沒看上幾眼就落葉蕩盡,僅供俄頃賞樂。階庭之內全部細草鋪地,綠色茵茵,都是刮取的草皮覆蓋其上,太陽曬一天就枯死,每天每日需要不停更換,以保持常綠常新。

更為可笑的是,蕭寶卷下令把園林山石都塗上彩色,遠遠望去五彩斑斕,很像是童話世界。又建紫閣等台閣,牆壁上繪滿春宮圖畫,以供淫樂觀賞之用。

齊國大臣中有位名叫張欣壽的,私下對人講:“以秦之富,起一阿房而滅,今不及秦一郡,而頓起數十阿房,其危殆矣。”

由於潘妃之父是小商販出身,潘妃自小就喜愛市場買賣的熱鬧景致。蕭寶卷專門為她在皇宮後花園設立店肆,模仿城內集市的樣子,放置所有日用百貨雜物,與宮人太監一起假裝商販立於店內高聲吆喝。潘妃充任市令(市場管理員),蕭寶卷自己作市吏錄事(管理員助手),時不時還“扭送”幾個“打架爭吵”的“商販”到潘妃前聽候處罰。蕭寶卷自己有過錯,潘妃也怒目圓睜大聲叫打,蕭寶卷很懼內,隻得暗中吩咐從人不能在潘妃發怒時用大荊棍對他施刑。

集市內遊走時,潘妃坐小轎,蕭寶卷自己戎服乘馬跟隨伺候。又在園中挖掘大渠模仿河流,在渠邊設置碼頭,潘妃於小酒肆內當老板娘釀酒,天子立於肉案後當屠戶切肉,玩得有模有樣,不亦樂乎。

宋朝人毛熙震有《臨江仙》詞,歎述道:

南齊天子寵嬋娟,六宮羅綺三千。潘妃嬌豔獨芳妍。椒房蘭洞,雲風降神仙。縱態迷觀心不足,風流可惜當年。纖腰婉婉步金蓮。妖君傾國,猶自至今傳。

蕭懿平滅崔慧景之亂後,獲封尚書令,又掌衛尉(禁軍司令),旁人勸他密行廢立,蕭懿忠於齊室,不聽。茹法珍等人忌憚蕭懿的忠正和威儀,攛掇蕭寶卷殺掉他,說:“蕭懿想效仿隆昌故事。”(即蕭鸞廢鬱林王。)

有人得知消息後,在江邊準備小船,勸說蕭懿逃往弟弟蕭衍處,蕭懿說:“自古皆有死,哪有尚書令叛逃的?”十月,蕭寶卷派衛士於宮中賜毒藥給蕭懿。此公愚忠,他仰藥之際,還念念不忘地說:“我弟弟蕭衍現在在襄陽,我深為朝廷憂之。”

當時齊國國內到處搜捕蕭懿兄弟,九人中隻捕得蕭融殺掉,其餘或占據州縣,或藏匿鄉裏,竟無人告發。自大功臣蕭懿攻滅造反的崔慧景到他自己被殺,總共不到半年。

蕭衍聞兄長被殺,集諸將起兵,得甲士萬餘人,馬千餘匹,船三千艘,直發都城。由於蕭寶卷不停地誅戮功臣武將,人人自危,蕭穎胄等人相繼投降蕭衍。蕭衍又挾持南康王蕭寶融為天子(明帝第八子,時年十四歲),連破竟陵、江陵,在湘中諸軍相會,直壓漢口,並攻克都城門戶郢州。

郢州失陷後,蕭寶卷一點也不慌張,馳馬遊玩依舊,對茹法珍說:“一定等敵軍來到白門前(建康城西門),我才要和他決一死戰!”

待到蕭衍兵已圍城,小皇帝才招集兵馬固守城池,又把監獄內的囚犯放出,發給兵器充當守城軍士,其中不可赦免的死囚就近在朱雀門砍頭,日殺百餘人(大敵當前,竟有此閑心)。

公元501年10月,蕭寶卷派征虜將軍王珍國等率精兵十萬人列陣於朱雀航南,讓宦官王寶孫持白虎幡督戰。蕭衍將士死戰,王珍國等人大敗,士卒土崩,淹死於秦淮河的不計其數,至使蕭衍兵士踩著浮屍就可以衝過河去,於是蕭寶卷諸軍皆潰。

蕭衍長驅直入,命諸軍攻建康六門。蕭寶卷派人燒毀城內營署,驅逼士民,逃入宮城內緊閉四門守城。

當時,宮城內仍舊有甲士七萬多人,蕭寶卷又喜歡打仗,外麵攻城時還不斷與衛士、宮人在華光殿前演習戰鬥格殺。在殿中他也身著戎服,以金銀為鎧胄,遍插羽毛、寶石裝飾,晝眠夜起,跟平常一樣不慌不忙。聽見城外攻城鼓聲陣陣,他就穿著大紅袍登景陽樓往城外眺望觀賞,幾乎被飛駑射中。蕭寶卷之所以心中有底,主要是因為先前的陳顯達、崔慧景等人的圍城攻伐都以失敗告終,就覺得蕭衍肯定也不會例外,必敗無疑。蕭衍圍城前,他也不以為意,下令有司隻準備城內百日用的柴米,基本上沒什麼充足的後勤準備。

平日賞賜左右億萬計的蕭寶卷這時候忽然變得十分吝嗇,不肯出錢物賞賜守城軍士。茹法珍此時情急,叩頭請求他出金銀賞賜屬下,蕭寶卷回答:“賊來隻是要我個人的命嗎,幹嗎隻找我要東西。”後堂有數百張大木片,軍人想拿去加圍城防,蕭寶卷想留著做殿門,竟下令不與。又催促禦府趕製三百人精仗,準備蕭衍退拿後慶功時給儀仗隊用,並大施金銀寶物雕飾儀仗鎧甲。城內人聞訊後,莫不憤恨,都想逃亡投降。

茹法珍、梅史兒又勸蕭寶卷說:“大臣們不盡力,所以叛軍攻城不停,應該把軍將都殺掉才對!”蕭寶卷表示要考慮考慮。

退敗守城的王珍國等人聽說這個消息,害怕自己被殺,就密謀串通宮內的宦官和侍衛一起,先下手為強。

十二月,丙寅夜,蕭寶卷剛剛在含德殿吹笙唱歌完畢,躺下還未入睡,一行人就衝入喊殺。哥們兒身板好,感覺不妙,翻身跳起,從北門跑出想逃往後宮,才發現大門已閉。手中無武器,叛兵紛紛上前,這位爺的膝蓋很快就挨了一刀。蕭寶卷仆倒,躺在地上還口中大喊:“奴才要造反嗎?”

兵士大刀在手,揮刀就把這位皇帝的腦袋剁下了。眾人用浸過油的黃絹包起他的首級,派人送給蕭衍投降(油過的黃絹透明,以便蕭衍辨認)。

蕭衍進城,收斬潘妃、茹法珍、梅蟲兒等四十一人,又以宣德太後令廢蕭寶卷為東昏侯。

公元502年,蕭衍廢掉齊和帝蕭寶融,建立梁朝。

明末大儒王夫之在評價這段曆史時,有很中肯的見解。他認為蕭齊的悖逆遠過曹操、司馬氏和有功於國的劉裕,東昏侯蕭寶卷的殘虐也非鬱林王(蕭昭業)和蒼梧王(劉昱)可以比擬的。“故蕭衍雖篡,而罪輕於道成。自劉宋以來,一帝殂,一嗣子立,則必有權臣不旋踵而思廢之。伺其失德,則暴揚之,以為奪之之名。”他又列舉東昏侯的輔政六大臣以及前後反叛諸將,指斥他們“不定策於顧命之日,不進諫於失德之始,翹首以待其顛覆,起而殺之”。其結論,則是“君臣道亡,恬不知恤,相習以成風尚,至此極矣”。

一言及南朝,總是令人聯想起王謝風流、清談玄言、六朝金粉、南朝四百八十寺等等的飄逸與輕鬆,殊不知那個時代也是昏暴之君輩出、人民生活困苦的黑暗時代,統治者的荒唐、暴虐幾乎超出正常人的想象力,如果不細細研討史書,說起這麼多故事,還真以為那些事情是後人集殘暴之大成而編出來的演義呢。

李商隱有《齊宮詞》一詩,慨歎傷嗟,特錄於下:

永壽兵來夜不扃,金蓮無複印中庭。梁台歌管三更罷,猶自風搖九子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