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不但人多,而且關係鐵,過得硬。花榮、李逵,是能和宋江一起去死的;武鬆、魯智深、史進、燕青,還有那個“拚命三郎”石秀,都是些“水裏火裏不回頭”而且“該出手時就出手”的漢子。這些人在梁山上,敢說敢罵,敢作敢為,說一不二,舉足輕重。正是靠著他們的擁護,宋江上山不久,就成了事實上的梁山之主。
相反,晁蓋的圈子既小,又很鬆散。公孫勝是個“閑散的人”,不去管他;白勝無足輕重,也不去管他。吳用是晁蓋的老弟兄,又是和晁蓋一起上山的,卻在宋江上山之後很快倒向了宋江。每次晁蓋和宋江發生分歧,吳用都站在宋江一邊,幫宋江說話。劉唐也是晁蓋舊部,和晁蓋一起出生入死,按說應該堅決執行“天王遺囑”的,然而卻在關鍵時刻“喪失立場”,成了“保宋派”,還要提供“理論根據”,道是“我們起初七個上山,那時便有讓哥哥(指宋江)為尊之意”。似乎隻有宋江當寨主,才真正是天王遺誌,讓捉得史文恭者為首,反倒違背了晁蓋意願。林衝的態度也很曖昧。晁蓋在位時,他倒是願意幫晁蓋做些事情(比如攻打曾頭市,便是林衝相隨),但晁蓋死後,領頭請宋江就寨主之位的,卻也是林衝。可以肯定,如果宋江和晁蓋發生衝突,林衝多半會守中立。算來算去,和晁蓋最鐵的,也就是阮家三雄。可惜他們人太少,又常年在山下水寨,成不了什麼氣候。如此看來,晁蓋其實很孤立。
晁蓋是什麼時候感到這種孤立的?不大清楚。但曾頭市事件肯定是一個總爆發。梁山泊要打曾頭市,起因在於一匹“照夜玉獅子馬”。這匹馬是段景住盜來獻給宋江的。晁蓋是山寨之主,段景住要以此馬作為晉身之階,上山入夥,理應獻給晁蓋才是,怎麼卻要“獻與宋公明哥哥”呢?任晁蓋再大度,心裏也不能不起疑。事實上,這種事情出得多了。早在宋江將上山未上山時,就有歐鵬等四籌好漢前來相見,道是“隻聞山東及時雨宋公明大名,想殺也不能夠見麵”。這話當著晁蓋的麵就這麼說。好在大家“義氣深重”,又都是來救宋江的,也就不會介意。可是,後麵上山的人,也都說是衝著宋江來的。李逵、武鬆、魯智深等人就更是喊得厲害,口口聲聲“江湖上隻聞及時雨大名”,這就不能不讓晁蓋有了想法。我相信,晁蓋即便再愚鈍,也不會感覺不到,梁山好漢們對他的態度是客氣多於敬重,對宋江卻是實實在在的又敬又愛。
與此同時,晁蓋也一定感覺到宋江是在一步一步有意無意地架空他。自宋江上山,梁山泊的大半個家,便都是宋江當了。但有疑問,都是宋江拿主意;但有征戰,也都是宋江領兵下山。每到這時,眾頭領的態度,不是一片響應:“哥哥所言極是”;便是一片踴躍:“願隨哥哥前往”。晁蓋有什麼決定,總是被委婉地駁回;想要領兵下山,也總被客氣地勸阻。“哥哥是山寨之主,不可輕動”,宋江總是這麼說。結果,宋江的功勞越來越大,人馬越來越多,威望也越來越高。這就不能不讓晁蓋心裏有點那個。再說,晁蓋也弄不明白,他這個“山寨之主”,究竟是統帥全局的領袖,還是擺看的花瓶?究竟要什麼樣的事,才該他出麵、出手、做主,才不是“輕動”?晁蓋心裏,真是想不明白,好沒意思。所以這一回,晁蓋決計不聽宋江那一套,死活要帶兵下山去。不但“宋江苦諫不聽”,而且“晁蓋忿怒”。這“忿怒”二字值得玩味。忿怒什麼呢?顯然不僅僅是因為曾頭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