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嘉三年,初春。
夜色寒涼,皇城一片寂靜,微弱的風輕輕拂過宮牆上跳動的月影。
男人從夢中驚醒,深吸幾口氣,方覺自己早已出了一身冷汗。
聞殿內有響動,外頭當值的大太監蘇如海立刻從地上竄了起來,“皇上,您又夢魘了?”
裴時裕接過小太監遞來的茶水,由著宮女為其擦拭額間的冷汗,“無妨,隻是夢罷了,退下吧。”
眾人恭敬頷首,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
不知為何,自己最近總是被困在同樣的夢境。
裴時裕出神地望著床頂,夢裏的那個女子究竟是誰?
每每入夢,世間的一切嘈雜仿佛在這一瞬間悉數散盡,寂靜的世界裏,唯有少女的笑靨在火樹銀花中瑩潤如絕世瑰玉。
她的眼眸映著街邊流光溢彩的花燈,仿佛斂盡塵世的所有芳華,讓他沉溺其中。
他將手伸向她,就在兩人指間相碰的一刻,畫麵被扭曲,一支淬毒的利箭穿透少女的前胸,他大喊著撲上去,便是夢中,他也能感受到心髒的碎裂。
少女倒在他的懷裏,粘稠的血液沾濕他的衣襟,他看到自己在哭泣,在呐喊,畫麵坍縮,而他在刹那間冷汗淋漓地驚醒。
可醒來以後,他卻無論如何也回憶不起夢裏少女的樣貌,數次提筆,卻隻能歎息著放棄。
他是皇上,是這天下的王,如何會尋不到一個夢裏的女子?
於是在早朝時,一向對選秀之事可有可無的裴時裕破天荒地宣布大選。
此消息一出,凡是家中有適齡女子者都緊鑼密鼓地準備起來。
*
金雕玉砌的宮殿外,樹木被風刮得搖搖晃晃,枝椏掃過窗簷,發出刺耳的唰啦聲。
腫脹的雲朵擠占著天空。天色陰沉,顯出幾分蕭瑟。
“你是要疼死本宮嗎?”梳妝鏡前端坐的美豔女子突然厲聲開口,緊鎖的眉頭足以顯示她現在不悅的心情
身後拿著發梳的宮女嚇得一個激靈,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瑟瑟發抖,連分辯也不敢為自己分辯一句。
大宮女靈芝接過發梳,使個眼色讓殿裏的宮人都去外頭候著。
沒有人想在這個時候觸昭儀娘娘的黴頭,心裏對靈芝自是千恩萬謝,爭先恐後地離開,
林玉兒掃了靈芝一眼,沒有阻止她的舉動。
她現在心煩得緊,連帶著看鏡子裏的自己都有些不順眼起來。
若說姿色,她自負這麼些年來依舊美豔無雙,後宮之中也少有人能蓋過自己去。
可不管怎麼說,年紀一天天上來,終歸是不如那些鮮嫩的小姑娘。
自皇上登基後,一直忙著內安朝政,外征西域,再加上他並不是重色之人,選秀的事便一拖再拖。
可前些日子皇上不知道怎麼了,突然決定大選,這幾日宮裏頭又進了一批新人,人數雖不多,卻是個頂個的花容月貌。
其中尤以將軍府嫡女白如馥為最,那樣好的姿色,莫說男子,就是女子看了也得迷了眼。
“這批新人都安置好了嗎?”林玉兒的嘴裏充滿了苦澀的味道,“陛下登基三年,來後宮的次數寥寥,如今又多那麼些妹妹進來,本宮多久才能見皇上一麵?”
靈芝趕緊跪下來,“娘娘您是昭儀,論姿色、論恩寵、論家世,誰能越過您去?娘娘且寬心,皇上不是那等淺薄之人。”
林玉兒的臉色稍微好看了些,她冷哼一聲,“你懂什麼?”
她所擔心的其實是另一件事。
靈芝見娘娘沒有再多說什麼,鬆了口氣。
林玉兒尚在閨中時便被侯爺寵得無法無天,入宮以來又是個得寵的,脾氣自然大。
隻是苦了他們這些當下人的,時時刻刻要提著腦袋伺候,當真是累人。
“本宮這身打扮如何?”林玉兒站起身走了兩步。
一身煙紅色拖地煙籠梅花百水裙,裙邊都用金線細細鑲過,發髻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當真是彩繡輝煌,恍若神妃仙子。
身材曼妙,沒了少女的青澀,更多了幾分成熟女人的風韻。
“娘娘貌美,自然穿什麼都好看。”靈芝笑著恭維道。
“數你嘴甜,走吧,帶上食盒,本宮去瞧瞧皇上。”說著,扭動腰肢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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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斜,疏散的陽光從枝葉的縫隙裏透下,新入宮的主子們才基本安置好。
白如馥分到的是瑤華宮東偏殿,有些偏遠,從宮門進來還得走上一段不短的距離。
領路的太監得了賞,仔細介紹道,“這瑤華宮雖偏了些,但勝在安靜且布局精巧。小主您待會看了就知道,東偏殿的院子裏,亭池山石無一不美,回廊相接,花木相綴,那叫一個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