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笑,“王爺是蓋世英雄,是我一相情願,以終生相托的良人。”
“阿嫵,住口!”他握緊了拳,久久凝視著我,眉目間的寒霜漸漸化作慘淡。
“在這世間,我隻有你一個至親至愛之人,如今連你也視我如仇敵。”他的聲音沙啞得怕人,我亦痛徹心扉。
還能說什麼,一切已經太晚,這一生愛恨癡纏,俱已成灰。
母親從湯泉行宮回京,連家門也不入,便直接住進了慈安寺。這一次我明白她是真的心如死灰了……心如死灰,這滋味我如今也知道了。
紫竹別院,冬日靄色將青瓦修竹,白牆衰草盡染上淡淡淒清。我與母親對坐在廊下,於嫋嫋茶香中,聽見遠處經堂傳來梵音低唱,一時間心中空明,萬千俗事都化作雲煙散去。母親撚著佛珠,幽幽歎了一聲,“我天天都在佛前為你們兄妹祈福,如今阿夙知事許多,我也不必掛心他,唯獨對你放心不下。”
眼見天色不早,而母親又要開始嘮叨,我忙起身告辭。母親卻又留我一起在寺中用過素齋再走,我著實討厭這寺中齋菜的口味,隻得苦笑著推托。
徐姑姑接過話頭笑道:“必是有人在府裏等著王妃吧,都說豫章王夫婦鶼鰈情深,今日看來果真是濃情似蜜,依奴婢看啊,公主還是不要挽留的好。”母親與她相視而笑,我亦隻得淺笑不語,心中卻陣陣刺痛。在旁人眼裏,我與蕭綦依然是伉儷情深,然而我又怎麼忍心讓母親知曉個中苦楚——自那日之後,他便搬去書房,不再與我同宿,整日早出晚歸,同在一處屋簷下,竟數日不曾碰麵。我不去見他,他也不來看我。想起寧朔初遇的時候,我們也曾各自矜傲,最終是他低了頭……一時間,鼻端微微酸澀,竟險些在母親麵前失態。
辭別了母親,徐姑姑一路送我出來,叮嚀了些家常閑話,卻幾番欲言又止。我朝她笑了一笑,“徐姑姑,你怎麼也學著母親那般脾氣了,往日你是最不愛嘮叨的。”徐姑姑望著我,眼中淚光閃動,朝我俯下身去,“老奴有幾句話,自知冒昧,卻不能不鬥膽說與王妃知道!”
我忙扶起她,被她一反常態的鄭重模樣驚住,“徐姑姑,你看著我自幼長大,雖有身份之別,但我向來視你如尊長,若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她抬起頭來,目光幽幽,“這數十年,老奴親眼看著公主和相爺的前車之鑒,這世間最不易長久的便是恩愛二字。如今王妃與王爺兩情正濃,隻怕未將子嗣之慮放在心上。老奴卻憂心日後,假若王妃的身子無法複原,當真不能生育……王爺遲早會有庶出子女,屆時母憑子貴,難免又是一個韓氏!王妃不可不早做打算,防備在先!”
她的一番話聽在我耳中,深冬時節的山寺,越發冷如冰窖。
我猝然轉頭,胸口急劇起伏,竭力抑止驚濤駭浪般的心緒,半晌才能穩住語聲,“什麼無法複原,你說清楚一些?”徐姑姑啞然怔住,望著我不知如何回答。我再也抑止不了語聲的顫抖,“不能生育,又是怎麼回事?”徐姑姑臉色變了又變,語聲艱澀,“王妃……你……”
“我怎樣,你們究竟瞞著我什麼?”我直視她,心頭漸漸揪緊,似乎有什麼事情是所有人都知道,唯獨我被蒙在鼓裏。
徐姑姑陡然掩住口,滿麵悔恨,哽咽道:“老奴該死!老奴多嘴!”
“既然已經說了,不妨說個明白。”我笑了,止不住滿心辛酸,卻仍想笑,想知道究竟還有多少不堪的隱秘。
徐姑姑雙膝一屈,直跪了下去。隻聽她語含哽咽,一句話斷斷續續說來,卻似晴空霹靂,刹那間令我失魂落魄,僵在了原地——她說:“當日王妃小產之後血崩,性命垂危,雖經太醫全力施治,僥幸脫險,卻已落下病根。往後若再有身孕,非但極難保住,且一旦再次小產,隻怕便是大劫。”
我竟不知道是怎樣渾渾噩噩回到了王府。
萬千個念頭紛湧起伏,心中卻是一片空茫,反而沒有了喜悲。一麵是噩耗突至,一麵是絕處逢生——對於生兒育女之事我雖依然懵懂,卻也懂得不能生育對一個女子意味著什麼。蕭綦早已知道,可他竟不肯告訴我真相。難道他以為可以一輩子瞞下去,讓我一輩子不知道,就不會傷心難過了嗎……他竟然這樣傻,傻到每日強顏歡笑哄我喝藥,傻到被我誤會也不肯解釋……回想當時,我對他說了什麼?那些話,此時想來才覺句句椎心,傷人透骨,將他一片苦心碾作粉碎。他視我為至親至愛之人,以一片真心相與,本該共患難之際,我卻沒有給他全部的信任。
不知何時我已淚流滿麵。
馬車到府,天色已黑了,我顧不得臉上淚痕未幹,形容狼狽,徑直往書房奔去,心中隻想著他會不會還在惱我,會不會原諒我的愚蠢……甫一轉入後廊,迎麵卻見一名宮裝女子迎了上來,綠鬢纖腰,明眸皓齒,叫人眼前一亮。我怔住,凝眸看去才認出是玉秀,如今的顯義夫人蕭玉岫。她換了這身穿戴,恍若脫胎換骨一般,令我既驚又喜,“玉岫,竟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