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怕,媽,我們的大部隊就要過來了,要不了多久,南陽就要變成我們的!”
“快走!”恐懼使得雲緯催兒子走了。望著兒子拐上往北的大路,她才想起,她竟沒讓久別歸家的兒子喝一口水。走吧,孩子,走得遠遠的,越遠越安全。天爺爺,保佑我的兩個兒子吧!達誌,你的兒子回來啦,他長得比你還高還壯,我多想讓你們父子見見麵,但是這次不行,太危險,以後你會見到他的,總有一天,我要把他領到你的身邊……4
時辰離黃昏還有很長一段距離,響著的三台織機就相繼斂了聲音,不甘而無奈地靜坐在那裏,像一個滿是力氣渴望馳騁的兒馬被拴在廄裏一樣,渾身都透著一股不願意。但這沒有辦法,南陽城的東西南北四個方向上,差不多每天都有槍炮在響,織絲廠的原料買進和產品銷售都成了問題,尤其是銷售,這年頭誰還有心穿綢著緞?因此,隻有這樣織織停停,停停織織了,就這,庫房裏還積壓著成品哩!
達誌蹲坐在車間的門檻上,默默地看著一張報紙,那是卓遠剛才讓月兒送來的一張半月前的《東方日報》。報紙上有一則卓遠加了紅框的消息:記者日前在美國洛杉磯舉行的世界絲綢博覽會上獲悉,獲得今年博覽會金獎的是美國一家名叫安妮的絲綢織造廠織造的產品……
我們在最值得驕傲的工業領域也失去了獎章。這獎章本該屬於中國,也許就屬於我尚吉利。但是我們失去了!我們失去了安寧也就失去了一切,包括時間、金錢、榮譽、尊嚴……
“爹,我想了個銷售積壓綢緞的方法。”立世這當兒從後院走過來說。
“啥法子?”達誌仍盯著報紙上的那條消息,沒有抬頭。
“你說社會上如今最有錢的是哪部分人?軍官!大大小小的軍官們。隻有他們還有錢買綢買緞!眼下南陽和南陽四周駐防的軍人這樣多,咱何不想法送貨上門,把綢緞擺到軍營裏,吸引軍官太太們的眼睛,讓她們催著她們的丈夫掏錢買?!”
“嗯,這倒是個主意。”達誌抬頭望著兒子,“你可以去試試!”
立世說幹就幹,第二天頭晌,就和昌盛用獨輪車推了滿滿一車綢緞去了校場路上的一處軍營。事還真如立世估計的那樣,把五顏六色的綢緞在軍營的操場邊上往繩子上一搭,立刻引來了那些隨軍住在軍營的女眷們。她們七嘴八舌地議論、比試並互相慫恿,果然不久後就都回家找丈夫要錢來買。一車子的綢緞僅在這一座軍營裏就銷售一空。這可真喜壞了立世父子,第二天就又推車去了白河南岸的又一處軍營。這一天又是全數賣出。如此幾日下來,家裏原來積存的綢緞竟推銷一空。這個意外的結果使得達誌也滿懷喜悅。三代人是在最後一匹積存綢緞賣出的那個月朗風清的夜裏開始清點鈔票結賬的。因為數天來,推銷時都是按市價收的紙鈔,所以清點鈔票很費了三個人一陣工夫。一大堆鈔票擺在桌上,要一張一張展平,一種麵額一種麵額的歸攏,最後再數清。三個人心花怒放地幹了差不多半夜,才算算出了數目。
這一筆數目不小的現金究竟怎樣使用,達誌和立世意見不一。立世說應該全用來到南召、內鄉、鎮平境內收購生絲。說我們是開工廠的,出去收絲時無論碰到國共哪一方的軍隊,隻要說明況,想他們也未必就會扣下咱買的絲。達誌則主張先把錢存起來。說存錢總比存絲方便,現在就是把大宗的絲都順利買回來也不敢開機織成綢緞,因為沒有客商來大批進貨,軍營裏的那點購買力已經用盡,根本不可能再買走這些綢緞。父子二人的分歧最後以兒子服從父親宣告統一。
決定了保存現金之後,在現金的保存方法上父子二人又生了分歧。達誌主張存在錢莊裏,立世則認為在這戰爭年月裏,還是把錢放在自己身邊放心。時局一旦好轉,立刻就可以外出收絲和買其他原料;存在錢莊裏到時一旦取不出大筆現款豈不麻煩?這次的分歧以父親服從兒子結束:達誌認為兒子的主意有些道理。